第 79 章 相信(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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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昳低头,只瞧见自己裙摆被刀划开,小腿上一截小指这么宽的细木条扎在她小腿上,应该是车壁崩开后刺出来的木条。不过木条也被他削断,只有一寸多长露在外头。

她这么低头,自然也注意到山光远刚刚把她从马车里拖出来的时候,两只手从胳膊下穿过来,在她身前两手插着,勒在她胸口。

言昳想去掰开他的手,可掌心一弯便是一阵钻心的剧痛。

她哀叫一声。山光远松开抱着她的手,连忙去捉她手腕。

言昳看自己的手掌,掌心里好几块碎玻璃扎着,山光远跪在地上撑着她后背,抓住她手腕,将几个碎玻璃轻轻摘掉,道:“你忍着点。”

言昳望着街巷的满目疮痍,疼的直咬牙:“你都快摘完了,还跟我说忍着。我脸上没伤吧,没毁容吧。”

山光远吹了吹她掌心的灰,看着她也有些脏兮兮的脸,道:“没有。你也别关心这个了。”

言昳还是想撑着身子站起来:“是,我现在更关心是谁那么不要命的在金陵中心放这样威力的炸弹。轻竹呢?”

言昳转过头,才发现轻竹从远处爬了起来。刚刚在车上,轻竹太靠近车门,在车马翻转的时候,她整个人被甩了出去,幸好她摔在一个包子摊的米面袋子上做了点缓冲,受伤不算太重。

轻竹爬起来之后,满脸是灰,也在惊惶的寻找言昳的身影。这时,街道上燃火最旺盛的地方,又爆发了一次小爆燃——

山光远一把扛起她,对轻竹招手:“走!应该还有没完全爆完的炸弹!我们离开这些人多的地方。”

言昳知道自己腿插着木条,肯定走不了,也不可能现在就拔|出来,还不如被他抱着走得快。

她也顾不上比别的,抱住他脖子,往刚刚再次发生小爆炸的地方看去,西城四街的税务楼整个倒塌下来,街上一片火海,不止多少百姓哭叫喊着人名。

她们的马车已经不像样了,几匹马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最靠近爆炸的甚至摔断了脖子。

山光远在车外,应该是直面爆炸,他受伤应该比她想象中要重,言昳趴在他肩膀,果然看到他后脑上一处颇重的撞伤,还在往下淌血,后背衣服也被划开,不知道有没有伤及皮肉。

言昳眼皮一跳,指尖紧紧抓着他肩膀的布料。

他们随着疯跑逃离的人群往城东走,言昳忽然听到人群中有人喊道:“是倭贼!我看到了倭贼——!”

她和山光远俱是一惊。

言昳咬牙:“不是不可能。嘉靖三十四年,倭贼七十二人,骚扰江浙数县,游击骚扰,死伤几千人,甚至还差点闯入了金陵。他们有些武士,不是没这个本事,咱们人多又制度陈腐,未必对付得了这样的小波贼寇死士。更何况金陵本来就城防不够戒备。”

山光远跟她想到一块去了,他自己可能也是腿摔伤了,外加爆炸震荡导致的头晕,抱着言昳走的也不是很平稳,只咬牙撑着,道:“倭地积怨已久,再加上不久之前皇帝震怒,更在倭地四处搜捕武士。他们很可能会来到金陵烧杀抢掠来报复!”

这里其实已经距离大王府街不远了。

如果是倭寇入城,那这座城很可能会被复仇的疯子们掀个底儿朝天,什么也无法预判,何处都不算安宁!

言昳正要正要开口,忽然又听到一声更加巨大的轰鸣爆炸声,她瞠目结舌的看着大王府街的几家楼台高阁,被爆炸的火光照亮,石砖在空中飞转落下,浓烟缓缓升空,其中更混杂着烟花爆竹的细碎彩光……!

轻竹傻眼了:“……这是、这是……大王府街的烟花厂被炸了?!”

言昳看着爆炸之后,如同上元夜游似的喧闹夜空,数片烟花窜上了天,在满城死伤与废墟上空,炸开绚烂的红绿金色花轮,而后如流火般滑落坠下。

言昳跟熹庆公主暗中斗了这么久,却没想到在弦绷的最紧的时候,倭寇这把刀在暗中出鞘,在金陵这暗流涌动的繁华罪孽的明珠之城中,连捅数刀,直中要害。

真要是这样……她要想的是保命了。

山光远抱紧她的腰,道:“咱们要立刻出城。”

言昳也非常同意:“从城北走。那边最是荒芜人稀。倭人想要报复金陵,必然会在最繁华的地方引起爆炸,或者去屠杀官家。越是穷破的地方,越安全。只是……”

她回身,看向城中,眉头紧锁。

山光远简直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你先担心自己。言家有自己的卫兵,那个什么世子又会有公主的人保护!”

言昳其实想说,宝膺现在已经不在公主府了,不一定安全。而且她也担心李月缇,不过她住处也有几个之前派过去的护卫,应该能护她几分周全。

可眼下她自己都没处安顿,还受了伤,确实也没有余力关心别人,便不去想,道:“别往大王府街去了,咱们先找几匹马。”

一行三人很快,就在一处死胡同内,发现了两匹老马,显然是爆炸中甩掉主人跑走的。

山光远先将言昳放到马背上,而后才翻身上马,轻竹则自己单骑一匹。山光远把刚刚被言昳夺走的刀,重新挂回腰间,言昳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住了嘴。

山光远两只手抓住马缰,几乎是把她夹在臂弯中,道:“既然去城东,我知道有个暂时的去处,到那里把你的伤口处理了。”

言昳皱眉,怀疑道:“你在城东还有家啊?”他有后招?有别的打算?还是之前他独自出府办事的时候,来的都是城东这个家?

山光远看了她一眼,半张脸满是血污,看着像是个从战场上归来的鬼将似的,他沉沉道:“……我没有家。”

言昳被他噎了一下,她觉得山光远跟她卖惨呢,忍不住回嘴道:“我还刚把我家给烧了呢。”

山光远轻踢马腹,率先奔出巷子,轻声道:“你也不是第一回这么干了。除了算账和臭美,你最擅长的不就是放火吗?”

言昳简直被他撅的震惊了,半张着嘴气道:“你、你……”

说的也没错啊。

白府都烧了好几回了。

上辈子他也经常会冒出冷不丁这样几句话,把本来很占理的言昳一下给怼的摔下道德的制高点。但这些年,他都太乖太温情,言昳都不习惯他的本色了。

她话一转,嗷嗷道:“啊!腿疼腿疼,真的好疼——”

山光远看向她小腿,叹了口气。她这辈子精养细作,娇贵的连烫点的碗碰到了都要大呼小叫,指甲锉坏了都要发脾气。受了这样的伤她都没哭,已经很了不得了。

他也不再停留,加紧踢马,朝城东飞奔。

她嚷了几句,也真是觉得太疼了,额头渐渐冒起冷汗,话也说不出口。而且手掌也疼,幸好她不用抓马缰,就这样托着两只手依在他怀里。

果然,城东因为水苦地低,贫穷荒芜,连倭贼作乱都不往这边来。夜雾中,山光远在前头,快马疾奔,轻竹几乎要有点跟不上,她刚想喊山光远慢一些,山光远就一把扯住缰绳,在一处小院门口停马下来。

他跳下马,刚要抱她下来,就瞧见言昳裤腿上沁满血,一直淌到鞋面上,只把那双青色绣鞋染成了深红色。

山光远心惊肉跳,伸手就要抱她,言昳几乎是身子一软,从马背上跌下来,他眼疾手快的稳稳抱住,只瞧她脸色苍白,满头是冷汗。

言昳颤抖的吐了一口气:“日,真的疼啊……”

山光远抱着她,几乎是要去砸门,声音都要劈了,喊道:“老鬼!”

言昳撑着精神警觉着,为了掩饰自己对山光远的不信任,她还开玩笑道:“老鬼?叫的怎么比死鬼还亲近。莫不是你养了个女的吧,抱着前妻见——”

轻竹:“……?”什么?前妻?

门一打开,一张发顶稀疏的老脸探出来,脸上横亘着刀疤,右眼好像还瞎了。

这把言昳剩下的话给顶没了。

山光远松了口气,立刻就往院中走。

老鬼蹒跚着步子,提着灯,道:“我都拿东西回来这么多天,还说你怎么都不出现,还怕你出了事!这是谁?外头怎么了?!”

言昳紧张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老头。

山光远抱着言昳就往里屋走,道:“倭寇。老鬼,别的都不说了,先拿些伤药给我。”

老鬼看那少女年纪估计都不到及笄,贵气漂亮的出奇,就是腿上手上受了不少伤,他看山光远也是满身伤满脸血,连忙进屋去拿药粉。

山光远抱言昳进屋,屋里简陋,只有几张床板,几个柜子,她抓着他衣袖,四处转头看。

山光远知道她心底是害怕,他也没想到是在这时候暴露了自己重生这件事,只能道:“你信我一回。”

言昳抬眼看他。

山光远扯了条褥子过来,将她轻轻放到床板上,半蹲在床边,虚按着她满是血的裤腿,半张脸是灰尘,半张脸是血污,在屋子里显得像是人不人鬼不鬼的阴阳脸,只是一双眼清澈依旧,他低低道:“就一回就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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