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散伙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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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邕远比其他人想象的要聪明很多。

抓到杨广的时候,他并没有用杨广来威胁杨兼,因为如果用杨广威胁杨兼,只有一方面单一的效果。

而且小皇帝的身边还有大冢宰宇文护,宇文护如今和杨兼是联手的状态,肯定会插手此事,况且身为人主,抓住人臣的幼子威胁,怎么说也不够光明正大。

因此宇文邕并没有威胁杨兼,而是将杨广送给了齐人。一方面齐人肯定会用杨广来威胁杨兼,宇文邕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而这第二个方面才是最重要的,齐人觉得宇文邕有诚意,不会攻打晋阳,因此把十万主力全都开出晋阳。

趁着晋阳空虚,宇文邕正好可以趁机发兵,拿下北齐最重要的军事要地。

没有了晋阳防护的北齐,就是一只失去了爪牙的老虎,可以从晋阳直扑邺城,旦夕之间拿下北齐,不在话下。

宇文邕最终的目的,根本不是和杨兼内斗,而是拿下北齐,因此杨兼被迫牵制平阳之时,宇文邕已经准备发兵,开始攻打晋阳。

杨兼眯了眯眼目,出奇的镇定,毕竟这事情,其实他早就猜测到了,淡淡的说:“知道了。”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从北齐招安来的,所以最是明白晋阳的重要性,高延宗着急的想要说话,高长恭抬起手来阻止了他,摇摇头,示意不需要开口。

众人从幕府大堂中退出去,大堂之内只剩下杨兼和小包子杨广,杨广脸色阴沉凝重,微微低头思虑,说:“如今晋阳空虚,城内的兵马根本没有仨瓜俩枣,宇文邕先下手为强,如果咱们动作不快一些,恐怕这一切都将变成给宇文邕做嫁衣。”

杨广顿了顿,又说:“这件事情,暂时不要告诉尉迟佑耆和宇文宪。”

齐国公宇文宪乃是小皇帝宇文邕的弟弟,虽然不是同父同母的弟弟,但两个人平日里的关系并不差。而尉迟佑耆是宇文邕的发小,宇文邕对尉迟佑耆有知遇之恩,在遇到杨兼之前,尉迟佑耆可谓是宇文邕的一条忠狗……

杨广说:“尉迟佑耆此人容易心软,而且极其念旧,儿子怕此事如果被尉迟佑耆知道,很可能……”

“不,”杨兼却摇了摇头,说:“宇文邕攻打晋阳的事情,并非小事,就算瞒得了一天,也瞒不得两天,到时候小玉米还是会知道,在这种时候,咱们绝对不能出岔子。”

杨广说:“那父亲觉得,尉迟佑耆和宇文宪,会是咱们这边的人么?”

杨兼轻笑一声,说:“是不是咱们这边的人,还是要问问他们自己了。”

杨广见他的模样,似乎已经有了法子,刚要开口询问,便听杨兼说:“儿子,饿了罢,这平阳府署的膳房,父父还没去过,走,咱们去转转。”

杨广眼皮一跳,这么紧急的军机当前,杨兼竟然突然说起吃来了,不过……说实在的,杨广现在的确有些饿,腹中饥饿翻滚,小肚子叫唤了好几次。

杨兼把杨广抱起来,抱着便往平阳府署的膳房去了。

平阳刚刚被杨兼打下来,府署的膳房里根本没甚么人,毕竟这个时候谁还会在意吃食?

杨兼走进去,将小包子放下来,把他放在一边的案几上,让他临时坐在案几上,说:“乖儿子,不要乱动,小心摔下来。”

杨广用小肉手揉了揉钝疼的额角,虽然不合时宜,但是杨广的确很想知道,杨兼到底想要做甚么美味儿……

杨兼净手之后,便在四周寻找食材,他蹲在角落的地上,笑了一声说:“当真好得很,竟然有这么多。”

杨广抻着小脖子看过去,杨兼抱着一个藤编的筐子,“咚!”一声放在一边的灶台上,里面黑漆漆的,杨广这个人从小便是“五谷不分”,因此也看不出那是甚么东西。

杨兼找到的不是别的,正是……芋头!

杨兼立刻开始处理芋头,熟练的将芋头处理好,放在火上蒸,又开始调制甜蜜的蜂蜜甜饧,没一会子,芋头便蒸熟了。

杨广见他掀开锅盖,这才恍然大悟,锅中的食物不是芋么?日前杨广也食过,杨兼曾经用芋头做过芋泥奶茶,博得了阿史那国女的欢心,从此阿史那国女对杨兼可谓是一见倾心,俨然便是一个小迷妹。

杨广食过芋头,因此知道芋头的美味,这芋头不管是做成奶茶,还是单独蘸甜饧食,那都是无比美味的。

一想到这里,杨广的小肚子立刻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声音还颇为悠远低沉。

杨兼把蒸好的芋头从锅中取下来,置于承槃中,白生生的芋头冒着腾腾热气,配上一碟子甜饧,放在杨广面前,又递给他一双筷箸,说:“我儿饿了罢?先吃点芋头垫垫肚子。”

杨广看到那白生生,切成滚刀块的小芋头,口中津液不由分泌,立刻端过来,抱着小承槃,蘸了甜饧往嘴里放,“嗷呜!”咬了一大口,烫的他不行,却不肯松口,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塞。芋头香糯,入口绵绵软软,又丝丝滑滑,口感极佳,再配上杨兼调配的甜饧,既甜蜜,又不会齁嗓子,甜口的芋头简直便是人间美味。

日前杨广已经食过芋头奶茶,如今又吃了芋头蘸甜饧,只觉得这芋头做成甜口,再合适不过了。

杨广食着芋头,“嗷呜嗷呜”几口,吃掉了小半承槃,抬头一看,杨兼还在处理芋头,这次没有把芋头直接放在火上蒸熟,而是去皮之后,把芋头切成了滚刀小块,便放在一边待用。杨兼随即又开始处理起整鸡,动作凌厉迅速,“当当当!”几刀,直接把整鸡拆开,剁得小块。

杨广奇怪的看着杨兼,父亲把芋头和鸡肉放在旁边,难道……芋头还能和鸡肉一起做?这简直闻所未闻。

因着在这个年代,芋头根本不是甚么养生美食,只有穷苦人才食芋头,芋头只是被当成主食吃,所以杨广平日里也很少食芋头,根本不知道芋头除了甜口,还能做成咸口。

杨广坐在案几上,垂着小短腿,小腿一晃一晃沾不到底,手中握着一只筷箸,筷箸头上插着挂满甜饧的芋头,一面晃着啃着芋头,一面说:“父亲是打算将芋与雉烹餁在一处?”

杨兼点点头,说:“正是,今儿个给我儿尝尝芋儿鸡。”

“芋儿鸡?”杨广说:“这名字听起来着实古怪。”

杨广还以为芋头只能甜吃,没想到杨兼竟然要做咸口的芋头,将芋头和鸡肉炒在一起,而且还加入了腌菜,也就是酸菜。

因为这个年代还没有辣椒,所以杨兼便没有放入辣椒,只是放入了一些越椒,正好儿子现在太小了,也不宜吃太多辣的东西。

鸡肉和芋头炖在一起,香味很快弥漫而出,不同于甜口芋头的“内敛”,芋儿鸡的味道相对霸道很多,飘散在膳房之中,慢慢化开。

杨广忍不住嗅了两下小鼻子,本以为接受了甜口的芋头,便无法接受咸口的芋头,但是闻到芋儿鸡的香味,那咸香融合了腌菜独特的味道,意外的催人味蕾,只是闻着便觉得方才的芋头沾甜饧完全消化光了,杨广小肚子又叫唤了起来。

杨广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尝一尝咸口的芋儿鸡,将小承槃一放,撅着小屁股晃来晃去,从案几上爬下来,他的小腿结痂了,动作不能太大,慢慢蹭过来,仰着头眼巴巴的看着锅中的芋儿鸡。

杨兼差点被儿子的表情萌化了,立刻捞出一块芋头和一块鸡肉,说:“尝尝咸淡如何?”

杨广好奇的打量着芋儿鸡,芋头蒙上了一层酱油的颜色,从白生生的芋头,变成了琥珀的颜色,裹上了鸡肉炖出来的油腥,在膳房的灯火下简直是熠熠生辉。

“嗷呜!”杨广立刻咬了一大口芋头,圆溜溜的猫眼差点瞪成椭圆形,咸口的芋头,充分融合了鸡肉的鲜美,足够入味,但是品味到最后,又能吃到芋头回甘的软糯香滑,竟然鲜味十足。

杨广立刻又去吃鸡肉,鸡肉弹牙,炖的恰到好处,一点子也不柴,杨广也不懂到底是腌菜的味道,还是杨兼加入了各种酱料的味道,总之这鸡肉的味道也是极好的,十分激发味蕾,杨广吃了一口,已经停不下来,只想把一锅都吃掉!

杨兼完全不需要儿子开口,便知道儿子对芋儿鸡有多满意了,当下把芋儿鸡全都盛出来,又用剩下的芋头做成了芋泥奶茶。

周军进入平阳府署,大家正在各司其职,突然听说主将召见他们,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全都跑到幕府大堂来。

还没入门,便闻到一股股喷香的味道,十足霸道,从门缝里钻出来,高延宗嗅了嗅鼻子,说:“甚么味道?好香!”

众人推门进去,便看到幕府大堂里摆着案几,好几个长条的案几拼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大方桌,案几上摆着一只巨大的承槃,承槃里堆得好像小山,正是那道芋儿鸡了。

案几上还摆着很多碗筷,每副碗筷配了一盏芋泥奶茶,还有一碗香喷喷的稻米饭。

韩凤笑着说:“原来将军是请咱们吃饭啊。”

大家嘻嘻哈哈的全都坐下来,尉迟佑耆来的有些晚,似乎心不在焉,一进门,登时看到了芋儿鸡,还有杯盏中的芋泥奶茶,不由晃了神。

他还记得当时在长安的皇宫,卫国公宇文直带人一起看自己的笑话,杨兼正好路过旁边,便端了一捧的芋头过来,装作不小心扔在了宇文直身上。

那是第一次,有人给自己解围……

尉迟佑耆出神的盯着案几上的芋儿鸡和芋泥奶茶,旁边的宇文会说:“看什甚么呢?吃啊,你再不食,看到没有,他们都给吃光了!”

尉迟佑耆这才回过神来,众人已经开始享用美味,咸香微辣的芋儿鸡,搭配着白米饭,简直不能再下饭,不只是芋头和鸡肉好吃,就连汤汁也好吃,浇在白花花的米饭上,瞬间激发食欲,就算没有芋头和鸡肉,这样的汤汁泡饭,也能吃上三大碗!

“好香!我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吃食,这是甚么东西?”

“芋?这竟然是不入流的芋?”

“你这秃尾巴鸡,别抢我的鸡腿!”

众人食得兴高采烈,杨兼笑眯眯的环视众人,放下筷箸,终于发话了,说:“其实今日兼请各位过来,是想告诉各位一件事情。”

众人一听,立刻严肃起来,也将碗筷放下来,唯独小包子杨广依旧捧着比他脸盘子还要大的碗,“砸砸砸”的继续吃鸡,将众人争抢的鸡腿夹出来,“咚!”放在自己的碗里。

高延宗一阵扼腕,刚才他和韩凤挣了半天的鸡腿,结果跑到了小包子碗里,果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意了大意了。

杨兼环视着大家脸上的表情,他还未开口,有人已经猜出来了,有人还在迷茫,有人根本甚么都不想,有些人则是心如止水,当然,也有人彷徨不定。

杨兼开口说:“方才收到晋阳军报,人主趁着齐兵十万大军调离,已经开始攻击晋阳。

”杨兼没有着急继续说,顿了顿又说:“诸位都是跟着兼的老人了,因此有些话,兼不需要说出来,你们也明白,今日这饭……便当做是散伙饭。”

散伙饭?!

杨兼笑着说:“食了这饭,倘或不想继续跟随兼的,便可以就此离去了,兄弟一场,兼可以准备财币和粮食送行……”

宇文会第一个说:“狗屁的散伙饭!我可不打算离开,你要打晋阳,我便跟着你打晋阳,皱一下眉头,我便不叫宇文会!”

打晋阳的意思,是两个层面,一方面是针对北齐,另外一方面,也是针对驻兵晋阳的小皇帝宇文邕。

北齐的天子已经被他们抓住了,因此从北齐招揽来的诸位都没甚么意见,北齐人主昏庸无能,民不聊生,大好的江山全都给他们造光了,哪个归顺来的人不是因着心灰意冷才放弃北齐的?因此如果杨兼能结束这个乱世局面,再好不过。

高长恭等人是完全没有意见的,杨兼打晋阳,他们便跟着去打晋阳,没甚么可想的。

需要想一想的,则是本就属于北周的将领。

尉迟佑耆第一个垂下头去,其实他早就听说了,这么大的风声,尉迟佑耆怎么可能没听说呢?他只是没想到,杨兼提出来的如此之快。

齐国公宇文宪平静的坐在席位上,相对于尉迟佑耆的神情不宁,宇文宪镇定太多,他淡淡的开口说:“将军无需多虑,已经走到了今日这一步,便算是我现在脱离军营,想必人主也不会放过我了罢。”

宇文宪说的太有道理了,在宇文邕的眼中,他们早就是一伙人了,就算宇文宪现在离开,也不会落得善终的下场,宇文宪是个聪明人,不会做傻事的。

宇文宪拱手说:“愿追随将军!”

杨兼点点头,说:“齐国公请安心,兼自然不会亏待齐国公。”

其他人全都表明了态度,众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落在尉迟佑耆的身上,谁不知道尉迟佑耆与小皇帝宇文邕关系匪浅?他们是发小的干系,如果没有杨兼横插一杠,尉迟佑耆如今忠心耿耿的对象,怕还是小皇帝宇文邕。

尉迟佑耆眯着眼睛冥想,突然抬起手来,在众人的注目下,慢慢拿起筷箸,又在众人的注目下,夹起一块芋头,缓缓放入口中,甘醇的芋头,口感软糯,带着鸡肉的鲜香,快速在口中化开,那种感觉仿佛会上瘾……

尉迟佑耆咬着芋头,眼眶突然变红了。

杨兼挑眉说:“小玉米,就算芋儿鸡太好吃了,也不必哭啊。”

其实大家都知道,尉迟佑耆的泪点虽然低,但并不是被芋头好吃哭了,而是因着尉迟佑耆看到芋头,便想到了当时杨兼为自己解围的情景,他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取舍。

尉迟佑耆起初只是红了眼圈,后来直接嚎啕大哭起来,众人都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手足无措的看着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哭的满脸都是眼泪,哭声豪爽的平阳府署外面都能听到,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发了洪水,哭了好一阵这才收住了眼泪,声音断断续续的艰涩说:“佑耆……愿意追随将军。”

杨兼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尉迟佑耆眼眶通红,似乎有些犹豫,说:“倘或……倘或真有一日,世子……世子可不可以,饶他一命?”

他……

尉迟佑耆没有说出这个他是谁,但是大家心知肚明,可不就是北周的人主宇文邕么?

宇文邕年纪不大,但是手腕狠辣,几次三番想要杨兼的命,送杨兼上战场,又用杨忠做人质,最后还将小包子杨广送给齐人做礼物,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账,可不只是一笔。

尉迟佑耆一开口,也知道自己是强人所难了。

杨兼眯了眯眼目,淡淡的开口说:“小玉米你多虑了,兼不想要任何人的命。”

尉迟佑耆诧异的看向杨兼,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虽说杨兼和宇文邕并不算甚么“血海深仇”,但是也的确“不共戴天”了,杨兼竟然说他不想要宇文邕的命,这岂不是很奇怪?

不过在座很多人都听懂了,宇文邕乃是周人天子,就算杨兼取而代之,也不能冒然杀了宇文邕,毕竟北周的朝廷需要安稳,而且杨兼这会子刚刚抓住了北齐的天子,绝不能两面被夹击,自绝后路。

杨兼笑着说:“好了,菜都凉了,快动筷子!”

高延宗这才反应过来,抬头一看,何止是鸡腿,最嫩的几块全都被小包子杨广吃掉了,只剩下一些边边角角的部位,连忙大喊着:“我的鸡肉!我才不吃鸡脖子!”

夜色浓郁,笼罩在平阳府署之上,众人哄抢了芋儿鸡之后,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韩凤吃饱喝足,今日还没有练武,总觉得便这样睡去了,实在太过懈怠,便扛着自己的长戟往平阳府署的武场而去。

这大黑天儿的,竟然遥遥的看到武场上有人,一个白衣人影,坐在初冬的烈风之中,衣衫被狂风撕扯的咧咧作响,月色单薄,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大有一种形单影只的感觉。

是宇文宪……

韩凤眯了眯眼目,放轻了脚步,提着自己的长戟走过去,想要从后背偷袭宇文宪,哪知道刚走过去,宇文宪仿佛生了后眼一般,淡淡的开口说:“韩将军后背偷袭,传出去可不是令人笑掉大牙?”

韩凤偷袭不成功,说:“你怎知是我?我已经屏气凝神,也没有半点子跫音,你的眼睛难不成长在脑后勺?”

宇文宪根本没有回头,说:“我的眼睛没有长在脑后,是韩将军不长眼睛。”

“你!”韩凤听他如此直白的骂自己,刚要发火,宇文宪抬起手来指了指地上的影子。

韩凤低头一看,好家伙!他刚才的确屏气凝神,也没有发出一点子声响,但是影子投在地上,拉的那么长,宇文宪根本不需要长后眼,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而且韩凤的影子很有特点,他手里握着长戟,这种长戟在营中,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用。

怪不得宇文宪说自己不需要长后眼,而是韩凤不长眼,果然是大实话,根本没有骂人。

韩凤与宇文宪并排坐下来,宇文宪淡淡的看了一眼韩凤,说:“韩将军压到我的衣裳了。”

“不打紧。”韩凤倒是很“大度”,也不挪开,宇文宪无奈,拽着自己的衣角使劲抽了两下,这才将袍子抽出来。

韩凤横着长戟,用自己的袖子擦拭,说:“这大晚上的,齐国公不去歇息,怎么在武场上?难不成,想要和我比试比试?”

宇文宪淡淡的说:“韩将军过虑了,只是武场夜间清净而已。”

韩凤笑了一声,说:“没想到齐国公如此透彻的人,也会有心事。”

宇文宪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不见波澜,犹如止水,说:“便是因为没有心事,才有心事。”

宇文宪仿佛在说绕口令,但是韩凤好似听懂了一样。

宇文宪幽幽的叹口气,说:“我与人主,虽不是同母的兄弟,但是素小以来,人主待我不算亲厚,却也不疏远……如今晋阳就在眼前,我心中却毫无心事。”

宇文宪所说的,没有心事,才有心事,就是这个意思。尉迟佑耆因着晋阳的事情,大哭了一场,哭的嚎啕不止,不能自己。相对比尉迟佑耆,宇文宪觉得自己实在太淡漠了,他心中毫无波澜。再怎么说,宇文邕也是自己的兄长,宇文直“消失”的时候,他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如今马上兵戎相见,宇文宪心里还是没有任何波澜。

宇文宪叹气说:“或许我便是这种无情之人,甚么事情于我都无所谓。”

“无所谓不好么?”韩凤说:“是你看得通透。无所谓不好么?人活一辈子,何苦这么烦恼自己呢?”

韩凤挑唇一笑,上下打量着宇文宪,露出一个“邪佞”的笑容,说:“既然齐国公甚么都无所谓,那咱们打一架也无所谓,来来,好几日都没打过了。”

宇文宪被他这话逗笑了,“嗤”了一声,说:“你打不过我。”

“废话少说!”韩凤将长戟一摆,舞的虎虎生风,说:“打过见分晓!”

杨兼抱着小包子回了屋舍,便听到外面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不用猜了,肯定是韩凤“吃多了撑的”,拉着宇文宪喂招呢。

杨兼将杨广柔软的小头发散开,用小栉子给杨广顺着黑亮亮的头发,烛火摇曳着,将平阳的黑夜打得不怎么真实。

杨兼突然发问:“做天子,到底是一种甚么样的感觉?”

这个问题问杨广,真是问对人了,虽然杨广如今只是个四五岁大的小娃儿,但是他的确有做天子的经验。

杨广坐在席上,让杨兼给自己梳头,手里还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芋泥奶茶,入夜寒冷,热腾腾的芋泥奶茶与冰镇的口感不同,更加温润。

小包子杨广呷了一口奶茶,肉嘟嘟的唇角挂着奶胡子,沉吟了一声,幽幽的说:“是一种……让你忘记自己是谁的感觉。”

杨兼继续给小包子梳头,杨广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虑之中,慢慢的说:“无论你是谁,你有多聪明通达,你长了多少个玲珑的心窍,只要坐上这个位置,都会变得身不由己、不择手段,最后慢慢的……坠入无妄的深渊。”

……

晋阳,周军大营。

宇文邕坐镇在周军幕府之中,夜色已经浓郁,但他仍然没有安寝,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宇文邕沉声说:“为甚么过了这么久,还没有尉迟佑耆和叛军决裂的消息?你确定将尉迟佑耆是细作的消息传出去了么?”

杨广被抓之时,宇文邕让禁卫传出尉迟佑耆出卖杨兼的消息,但是眼看着这么长时日了,杨兼那面儿却十足和谐,一点子内讧的消息也没有传出来。

“回人主,卑将已经令人传出风声,按理来说……叛军应该、应该听说了流言。”

“嘭!”宇文邕狠狠拍了一下案几,说:“既然风声已经传出去,为何叛军没有任何动静!?”

宇文邕预料之中的决裂并没有发生,一切都非常平静……

“报——!!!”

禁卫冲进幕府,慌慌张张的说:“人主!镇军将军的军队,已经进入平阳!据说……据说活捉了齐人伪天子和大都督段韶!”

“嘭——!!”

又是一声巨响,宇文邕听了这个消息,脑海中轰隆一声,猛地站起身来,直接一脚踹翻了案几,案几滚在地上,上面的文书、印绶掉落了满地,砸的到处都是。

宇文邕沙哑的说:“岂有此理!”

他说着,似乎想到了甚么,说:“去!把大冢宰请来!就说寡人急招!”

“是是!”

禁卫很快跑出去,没一会子便回来了,但是来的只有禁卫一个人,并没有大冢宰宇文护。

宇文邕奇怪的说:“大冢宰人在何处?”

禁卫有些唯唯诺诺不敢开口,迟疑的说:“大冢宰……大冢宰偶感风寒,抱恙在床,不能……不能前来谒见,还请天子恕罪。”

“甚么?!”宇文邕气的浑身打飐儿:“大冢宰甚么时候抱恙?!寡人为何不知?”

禁卫小声说:“就……就是刚才。”

“气煞寡人!!”宇文邕又狠狠踹了一下翻倒在地上的案几,嘶声力竭的怒吼:“滚!!!都滚出去!滚出去——”

禁卫惧怕,连忙告退,全都退出了幕府大营。

众人退出去,只剩下小皇帝宇文邕一个人,他站在空旷杂乱的幕府营帐中,身体晃了晃,并不如何高壮的身子,仿佛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咕咚一声跌坐在地上。

他跌在地上,还被翻倒在地上的文书硌了一下,气的抽出文书,发狠的在手中撕烂,怒吼着:“都是叛贼!!都是叛贼——寡人根本不需要你们!”

宇文邕说着,眼圈发红,眼泪夺眶而出,他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膝盖,嚎啕大哭起来,泪水和鼻涕淌下来,交织在脸上,痛哭流涕,用袖袍胡乱地抹着。

宇文邕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突然住了哭声,使劲擦着自己的眼目,喃喃的说:“不……寡人不能哭,不能哭……这个天下是寡人的,谁也……谁也抢不走!抢不走!”

宇文邕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因着他蹲在地上的时间太久,腿部麻木,一站起来身子偏颇,嘭的又栽倒在地上,磕的膝盖生疼,却不顾这些,连忙再爬起来,说:“来人!!给寡人传延州总管李檦来!”

“是,人主!”

李檦增援晋阳,今日已经来到了晋阳营地扎营,深更半夜的,突然听说人主传召,连忙起身更衣,匆匆的跑到幕府营帐。

李檦走进去,便看到了满脸花的宇文邕,宇文邕虽然已经住了哭声,擦了脸,但是他的眼睛通红,脸上也因为泪水腌的红彤彤,一看便知道是哭过,吓得李檦不敢再抬头,拱手说:“拜见人主!”

宇文邕又恢复了九五之尊的模样,负手而立,转身走到上手的位置坐下来,说:“寡人亲自领兵,督战晋阳,却听说镇军将军叛变之事,如今已经占领平阳,往晋阳而来,这朝堂济济,寡人能仰仗之人却不多……李檦,你身为我大周元老,寡人唯独仰仗你了。”

李檦心中一凛,镇军将军,可不就是杨兼么?

昔日里李檦身为延州大总管,驻扎在延州府署,杨兼奉命出潼关,抵达延州东渡黄河,因此李檦和杨兼也有些“交情”。最开始李檦十足看不起杨兼,只觉得杨兼的队伍都是老弱残兵,而且是杂牌军,一堆靠着干系上位的关系户,能成甚么气候?

不过后来李檦对杨兼是心服口服,两个人从延州分别之后,便没有再来往,没成想今日人主提起杨兼,已经冠上了一个名头,那便是——叛军。

李檦是朝中老臣了,他的兄长也是八大柱国之一,这些个朝廷争斗,看的够不够了,因此他明白杨兼是如何变成叛军的,正因着杨兼的兵马太多,一路上各处兼并,如今又俘虏了齐人天子,将近二十万大军!

十万大军的数目已经足够多了,更别说二十万,加之杨兼的营下人才济济,各路英雄云集,怪不得人主会担忧。

朝廷中的事情,哪里有对,哪里有错?这是谁说都有理的事儿,永远也捯饬不明白,越是捯饬,便越是一团乱麻。

宇文邕又说:“叛军已经朝晋阳而来,李老将军,寡人授命你,带兵镇守汾水关,务必拦截杨兼,不得让杨兼入关半步!”

李檦眯了眯眼目,拱起手来,说:“是,人主,李檦领命!”

杨兼的军队很快启程了,留下一部分兵马镇守平阳,剩下的兵马随着杨兼浩浩荡荡上路,一路往北而上,朝着北齐的兵家重地晋阳而去。

只要杨兼的兵马一到晋阳,别说是兵马单薄、天子已经被抓住、一盘散沙的齐人了,就算是驻扎在晋阳的周军,也抵挡不住杨兼的攻势。

杨兼很明白自己的优势所在,那就是“人多力量大”,但也明白这种优势带来的弊端,那便是行军困难……

大军半路驻扎下来,放出先行部队前去探看,宇文宪展开地图,在地图上圈圈点点,说:“再往前不远,便是汾水关和洛女砦了。”

众人全都看向地图,唐邕和白建因着以前便在晋阳附近当差,所以对这附近的地形非常了解,唐邕蹙眉沉声说:“晋阳周边,有几个狭窄之地,当属晋阳东面出城的小路,还有晋阳南面的汾水关和洛女砦了。”

汾水关地势险要,依靠汾水,是从平阳北进晋阳的一大要塞,他们的大军人数众多,想要从汾水关通过,并不是小事儿。

白建点头说:“汾水关地势险要,周主如果想要阻截咱们的军队,必然会在汾水关设下关卡,这里是一道天然的防线。”

高长恭说:“还请将军放慢脚程,小心行军。”

杨兼点点头,说:“传令下去,全军缓行,小心戒备。”

“是!”

韩凤打马一路飞奔,大喊着:“全军缓行!!”

浩浩荡荡的大军很快降下速度,谨慎往前开进,一直走到黄昏时分,前面的探子飞马来报。

“报!将军,汾水关果然观测到大量的兵马。”

杨兼询问:“是甚么人领兵,可探查到了?”

士兵只是观测到了兵马,但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并没有上前查看,刘桃枝拱手说:“将军,让桃枝前去查看。”

杨兼嘱咐说:“万事小心,不要声张。”

“是!”刘桃枝身形很快,牵了一匹马,独身一人飞奔而出。

杨兼便下令,让大家原地扎营,休息整顿,等刘桃枝回来复命再做打算。

一晚上都很平静,第二天一大早,杨兼还在睡梦中,便听到外面传来杂乱的声音,困顿的杨兼只想蒙住脑袋自己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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