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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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刚覆上枝梢,端羽静悄悄从房间里溜出来,站在三楼楼梯平台边向下张望,确定一层空无一人后才走了下来,走到墙角放下全息中控台,解除了自己住的小楼附近的安保巡逻。

小楼外,几个半人高的机器人和建筑外沿下的监控感应设备陆续关闭。

端羽右手拿着一串青提边走边吃,走到储藏室里,灯光自动亮起。

六组影壁灯下,在柔和光线笼罩中储藏室一段段亮起,两旁悬挂的都是油画。端羽踏进储藏室,随手拉过放在一旁的小推车,摘下最靠近门口的一幅。

这是他毕业作品之一,树影摇曳间有白洁的小花点缀其中,明亮光线如碎金点点斑驳落在覆着青苔的湿润土壤上,隔着画仿佛能嗅到森林带着水汽的木香。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幅画,端羽摩挲着画面树巅处的一片舒展翠绿,眷恋又惋惜,忽得干脆利落的将画丢到推着的小推车上。画作落在小推车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他将储藏室四十多幅大小不一的画作全部摘下装在小推车上运出来,在客厅壁炉前站定。

夜晚的壁炉温暖的火光舔舐着他的面庞,将他映衬得面若朝霞,端羽手持着油画垂眸珍惜看了一会儿,将它们一幅幅抛进壁炉,色彩瑰丽明艳不定的画面,每一个光影交融都迅速化作虚无。

木质油画画框在高温下变形断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炉火也仿佛温暖了几分。

端羽双手环抱在胸前怕冷似得轻轻叹息一声,他带不走那么多的画,这些画也在他以前认识的人面前露过相,以后如果卖出难免让有心人联想到自己身上,不如付之一炬。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割断过去的身份了。

月色皎皎,孤月高悬,薄纱似的清辉蒙蒙笼着夜色,阶下微凝着白霜,园前两丛半开的玫瑰花花蕊间盈着一点孤光,露水似珍珠般寻着夜风颤动。

一个高大英俊的alha伫立在宅院边缘的一幢小楼下,他深邃五官仿佛是用大理石雕刻出来的,棱角分明,眸光锋利如刀,清厉下颌线优美流畅恰到好处带出挺翘下颚。

在温柔的月晖里他许久未动,几乎融进夜色。

克莱因抬头,望着三楼唯一亮起的那盏暖橘色灯光,站得腿都失去知觉了。即使如此他一步都不舍得挪开,他心底有一个角落漫出的念头在无声的告诫他,他后退一步,就会永远与他所挚爱的oga失之交臂。

春夜带着露水的寒风侵蚀着他的身体,他手指却始终放在裤口袋里,无意识的用食指和拇指一次次捻着里面的硬纸片,纸片边缘都被他揉搓得软化薄透了几分。

像迅猛江流中溺水的人抓住的唯一一根纤细藤蔓,明知这根藤蔓不足以带他到岸边,只需稍稍一用力,就会断为两截,他会重新跌落回寒冷刺骨的冰河里,他也不舍得松手另求生机。抱着这虚无的希望,就好像自己还能再回到岸上。

那是一封信,是他写了两天才写好的信,里面每一个字都是他字斟句酌细细推敲,从心里吐出的真心话。

他有信心只要端羽读了这封情书,就能回心转意。放弃莫克子爵跟他在一起。但他走到这,突然意识到,这封信最好的归处是垃圾桶。

因为他在想端羽放弃莫克子爵后,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克莱因心底空寂一片,不是茫然,而是清醒。

他的贫穷和未来发展的局限性是肉眼可见的,端羽一时被情感打动选了他,难道以后要和他一起住在穿梭舰上么。缩在小小一艘穿梭舰上,吃营养剂睡泛着咸菜味的卧室,这不是他该过的生活。

他在自己心里就像个小王子,值得拥用最好的一切。

他不会恨自己么,即使端羽不恨他,他也会深恨自己的无能与卑鄙。

端羽想不明白,他还想不明白么?

如果以花类为比,端羽更像是清高的水仙,色如春晓之花,不可亵玩。

但他却并非是脱凡超俗不染尘埃的清高,恰恰相反,他的孤霜冷艳是需要用大量星币维系的,脱离了奢侈顺遂的生活与细心呵护,水仙就像是跌进了泥泞乌糟中。

街边飞扬的尘土,溅起的泥块,都会一点点损耗遮掩住水仙洁白如玉的花瓣与清幽出尘的香气。

最后掩在污泥中,了无痕迹。

莫克子爵显然比他更合适做这个养护者,克莱因双眸里的神采逐渐变为自嘲。

莫克子爵能给端羽带来富足优渥、理想的生活,他有什么资格要求端羽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

他的情书如果只能给端羽带来困扰的话,那就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端羽有更好的生活,更好的爱人,自己应该祝福他。

克莱因高仰着首,用理智说服自己,掺杂了一点蓝色接近湖绿与法翠之间的清澈双眸深深望着那盏灯光,仿佛想将那盏灯光的光晕形态铭刻进心里,明亮深沉的双眸像在风声呼啸的冬夜里逐渐熄灭的烛火,左支右绌还是敌不过凛冽寒风,一点点黯淡下去。

“哧”的一声,灯芯最后爆出一团火花,终融入墨色。

他这一生最遗憾的事情是没能和端羽走到最后,最开心的事却是端羽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没什么比你过得好更重要,克莱因在心底轻轻道,轻柔抚过他摩挲过无数次边缘都染上体温的信,食指与中指一捻毫不犹豫的在口袋里将它撕成两半。

纸帛碎裂声在夜色里宛若一声轻叹,克莱因右脚向后微微挪移了一毫米。

这细微的动作,他做起来却重逾千钧。此夜寂寥,谁也不知他来过,也不知他们放弃了什么。

就在他脚步移动的同时,刹那间,克莱因视野里的那扇窗户被向外推开,温暖的光溢了出来,柔和了暗夜的边际,一个他在心底想念了无数次的人影映着身后暖橘色光影探出半个身子,气鼓鼓单手拢着小声质问他“你怎么才等了一会儿就想走!”

端羽用的声音极小,克莱因是顺风又是较为特别,善于捕捉细小动静的alha才听清了他的话,一时手足无措,他深知自己恋人性格的乖张骄纵,道道都是送命题,呆楞在原地,下巴微张不知该作何回答。

端羽气得半死,狠狠刮他一眼,可终于重逢又忍不住时刻笑意盈盈的望着他,所以特别奇怪的在怒气和笑容间来回切换,扭曲成一团。

克莱因“……”

克莱因的茫然要实质化了,但他舌尖还是充满了苦涩,他清楚端羽是一个特别清醒的oga,如果他跟另一个alha条件差不多,端羽可能会考虑两人的感情。但条件相差如此悬殊,端羽也只能对他说对不起。

以后他在偏远行星,端羽可能会去帝星,再无相见,克莱因心情低落到了谷底,悲哀无力感刹那笼满心头。

“好啦,你别着急。”端羽现在根本看不得克莱因皱一下眉头,不禁慌了手脚,趴在窗台上伸出手臂来轻声哄他。

克莱因摇头,比起端羽未来的顺遂前程,他的心事又算得了什么。

可无论他怎么说服自己,少年心性,他唯一珍爱的oga离开他,还是令他心无止境的沉了下去,克莱因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望着站在温暖光影里,灿若朝辉的oga仿佛想将他铭刻在心底。片刻后他低声道“你要开心。”只要你快活就够了。

克莱因恨不得将自己全部的祝福都藏在这句话里。

“什么?”端羽一个oga隔着三层楼根本听不见,手拢在耳后口型夸张的问他。

克莱因想发终端给他,却发现趴在楼上窗台边的恋人手腕上根本没带着终端,他愣了一下,反复比划着自创的手语,想把这四个字告诉他。

“噗嗤…”看他像个笨拙企鹅站在楼下手舞足蹈摆出种种怪异姿势的模样,端羽忍俊不禁瞬间笑出声,年轻的克莱因,真好呀,他笑着,却有水痕忍不住从眼角滑落。

他任性了这么多年,把克莱因逼成另一个模样,重新见到犹带几分傻乎乎的克莱因,心尖像饮了蜜似得甜。

他在楼上从日落就在这里等着,看到克莱因翻过高墙来到自己楼下,夜色染满他的衣襟,月霜挂在他眉梢,像一个忠诚的骑士。

这是自己的爱人呀。

端羽斜坐在窗台上轻轻笑着,他的笑容里是说不出的满足,他压着声音低声道“喂,等很久了吧!”

“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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