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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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楼喻僵硬的身体瞬间放松。

他压低声音,欣喜道:“你来了。”

毡房内外万籁俱寂,楼喻只能听到面前人的轻喘声。

刹那间,心中的不安和焦灼皆被抚平。

他用力回握霍延的手。

身处异国他乡,周围群狼环伺,所有人都心怀鬼胎,楼喻表现得再镇定,也不得不承认,他心有不安。

为避免被人发现,毡房内不能点灯。

借着月色,楼喻只能看到榻前的一抹黑影。

“外面冷,你上来一起。”

楼喻说着掀开被子。

“不用。”霍延伸手按下,“我身上凉,会冻着你。”

楼喻便不再坚持,他轻轻侧躺下来,凝视霍延面部方向:“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

和乌帖木谈妥之后,霍延便领三百轻骑,与乌帖木的兵马一同抵达王庭外五十里地隐藏行迹。

得知使团入王庭,他实在放心不下楼喻,便借用阿骨突部人的衣裳,悄悄混入王庭,隐在暗中伺机行事。

“殿下箭术超绝,今日那一箭,很精彩。”

黑暗中,他低沉暗哑的声音落在楼喻耳际,连带着几许温热的气息。

楼喻脸上霎时一烫。

“什么箭术超绝?跟你比还差得远。”

他有自知之明。

霍延轻笑:“阿巴鲁可是草原上一等一的勇士,殿下能撞掉他的箭,可见箭术已臻化境。”

楼喻:“……”

霍延什么时候进修过说话的艺术了?怎么甜话一箩筐?

或许是因为黑夜能放大人内心隐秘的情感,平日里不敢放肆说出口的话,在黑夜的遮掩下,便大胆地释放出来。

霍延嗓音沉而哑:“殿下不必担心,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他蹲在榻前,抓着楼喻温凉修长的手,大着胆子贴上自己颊边。

气氛陡然变得黏稠。

楼喻心脏怦怦乱跳,脸上也升腾起热浪。

他直觉霍延眼中笼着两团火,正盯着自己瞧。

楼喻不由扭过脸,想把手抽出来,却在碰到他下颌处的硬茬停下。

“你长胡子了。”

“不是我的,是粘上去的。”

混入王庭,总得做些伪装。

楼喻:“哦。”

毡房内再次陷入沉寂。

掌心贴着面颊的那块地方,烧得厉害。

片刻后,霍延终于松开他。

“殿下安寝吧,我不打扰您了。”

楼喻忽然揪住他的衣袖,“你晚上睡哪儿?”

他又不傻,霍延是混进来的,哪里有他睡的毡房?

“有地方睡的。”

“什么地方?”

霍延心中一叹,他家殿下这般聪慧,总能戳破他的伎俩。

“我就在殿下毡房外守着,不会被人发现的。”

楼喻坐起身,仰首瞧着他。

“你从庆州到达迩慕草原,又从达迩慕草原奔赴王庭,可曾睡过一个好觉?”

他都能想象到霍延日夜兼程的场景。

还有他的手。

方才交握时,霍延的手掌又添了新的茧子,手背也被寒风吹得有些皴裂。

“箱笼在你右后方,替我取一样东西出来。”楼喻吩咐。

霍延转身走几步,打开箱笼:“取什么?”

“右上角放了一个匣子,拿过来。”

霍延伸手一探,碰到手掌大小的木匣,取出来回到榻边。

“打开。”

霍延依言打开。

匣子里是楼喻特地准备的护手膏,他打开护手膏的盖子,一股清香散发出来,萦绕鼻尖。

霍延瞬间了然。

他方才就嗅到了楼喻手上的淡香,跟这个一模一样。

楼喻用指腹勾出一点护手膏。

“手拿过来。”

霍延伸出左手。

“两只都有。”

霍延只好放下匣子,将双手伸过去。

借着微弱的月光,楼喻摸索着碰上去,将护手膏涂到霍延手背上,一点一点均匀抹开。

从手背,到手指,再到掌心。

霍延心中发烫,忽然生出一股冲动,却又被理智强压下去。

时间,地点,都不合适。

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彼此却又觉得格外安宁。

护手膏涂完,楼喻虚握着霍延的手,下定决心道:“在王庭这段日子,你都歇在我这儿。”

霍延涩着嗓音:“好。”

他便不再扭捏,直接和衣侧躺,替楼喻捻好被角。

“你这容易着凉。”楼喻轻声提醒。

霍延背过身,“屋里燃着炭盆,我不冷。”

他确实不冷,只觉得热。

见他坚定,楼喻便不再劝,拢好被子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得格外安心。

翌日一早,楼喻醒来时,帐中已不见霍延身影,仿佛昨晚只是一场梦而已。

冯二笔进来,见他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不由开心道:“看来殿下昨夜睡得好。”

宋砚端着水入帐,闻言心疼道:“前些日子殿下一直赶路,难免憔悴了些。”

“嗯,昨晚确实睡得不错。”

陌生的环境下,有一个能够让他安心的人陪着自己,当然睡得好。

楼喻心情舒畅,洗漱完毕,捏着鼻子吃了几口阿骨突部侍从准备的早餐,严辉忽然上门求见。

他不解问:“严侍郎怎么来了?”

严辉躬身行礼后,长叹一声:“殿下可知,今日无法议和了?”

楼喻愣了愣:“这才什么时辰?你怎么知道不能议和了?”

“下官问过了,说是骨突王今日有要事在身,需要再等等。”

这些都是托词,大家心知肚明。

骨突王这么做,无非就是暂时还不想跟他们谈,想先晾一晾他们。

楼喻道:“既然是骨突王不想议和,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自然是与殿下商量议和事宜。”严辉郑重回道。

楼喻嗤笑一声:“严侍郎之前还藏着掖着,这会儿倒是改变主意了?可我觉得草原挺有趣的,多待几天也无妨,我不着急。”

严辉:“……”

他倒是知趣,也下得了脸面,连忙请罪:“先前是下官失礼,请殿下恕罪。”

严家乃太子党,和范家同一阵营。

严辉出使之前,范太傅曾派人嘱咐他,要对使团正使以礼相待,莫要怠慢。

严辉本就不爱欺负人,又得范公叮嘱,自然不会像杜芝那般刻意无视楼喻,表面上的礼节一直没有错漏。

先前是他看走了眼,以为庆王世子不过是个草包,便只将他当成吉祥物,没有与他商量的心思。

后来一路奔波,经历颇多,他才渐渐明白,为何范公要那般告诫他。

可以说,除了范家,朝廷上下都看走了眼。

昨日楼喻从阿巴鲁手中挽回大盛颜面,不论是运气使然还是身怀绝技,这位庆王世子都绝非凡俗之辈。

是以,在得知骨突王故意拖延议和后,严辉便立刻来找楼喻商议。

“算了。”

楼喻懒得追究他,只道:“既然今日不议和,严侍郎不如陪我一起出去走走,领略一下草原风光如何?”

严辉:“……”

这大冬天的,有啥好看的?

楼喻才不管众人如何腹诽,兀自叫上一干使臣,带上李树等人,出了王庭。

王庭周围遍布毡房,里外皆有都有阿骨突部的兵马把守。

部落普通牧民们生活在外围,世代以放牧为生。

以前能与大盛互市,他们的日子还好过些,这些年大盛闭关禁市后,他们换不到粮食和盐巴,日子的确有些难熬。

为了活下去,他们必须要侵略抢夺。

楼喻是盛人,不可能与阿骨突部人共情。

侵略战争本身就是邪恶的,不论因为什么理由。

草原刮起了寒风,楼喻拢紧衣领,站在王庭外眺望辽阔的远方。

“严侍郎,你可知当今为何要闭关禁市?”

严辉道:“我大盛地大物博,何需同蛮夷互市?”

使团后缀着几个阿骨突部侍从,这些侍从都是被派来监视使团的,自然都听得懂中原话。

严辉的傲慢让他们捏紧拳头。

他们草原有最好的牛羊马匹,盛国有吗!

楼喻遥望远方奔腾的马群,失笑道:“我倒觉得并非如此。”

越是强大,就越会有包容之心。

越是弱小,就越会选择逃避。

皇帝连藩王都害怕,又怎么会不怕愈发强盛的北蛮?

他之所以选择闭关禁市,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将北蛮拒在关外。

他视藩王、北蛮为敌,对叛军不屑一顾。

可最终,摧毁京城的却是叛军。

何其可笑。

奔腾的马群越来越近,地面不断震颤。

严辉正欲回话,身边下属忽道:“那不是左贤王吗?”

左贤王阿布图?

楼喻定睛看去,不由惊讶,那个赶着马群的人,还真是阿布图!

阿布图着一身牧民的装扮,头上带着毡帽,英俊的脸上洋溢着毫无阴霾的笑容。

仿佛正在做一件极其幸福美好的事情。

阿布图看到他们,便咧开嘴朝他们扬鞭打招呼。

他减缓马速,将马群交给手下人,来到使团面前下了马。

“诸位使节昨夜睡得可好?”

阿布图右手贴胸行礼,深邃的眼眸看着楼喻。

昨日便知庆王世子容貌不俗,今日似乎更加耀眼。

楼喻一点也不客气:“自然睡得不好。”

严辉等人:“……”

阿布图却哈哈一笑道:“楼世子真性情!我阿布图钦佩你!”

“左贤王,”楼喻好奇问,“你身为王储,为何还要亲自赶马?”

阿布图指着不远处的马群反问:“世子觉得它们怎么样?”

那些马膘肥体壮,气势雄浑,皆为上等良品。

楼喻不吝赞美:“非常好,看得出来,养马人对它们很是尽心。”

“哈哈哈哈,”阿布图开怀大笑,“我阿布图多谢世子夸赞!”

楼喻惊讶:“这些马都是你养的?”

“是啊,它们都是一群可爱的家伙,看着它们一个个强壮有力,我也很开心!”

阿布图眉眼间的笑意不似作假。

他是真的很享受养马的乐趣。

看着那些可爱的马儿在草原上肆意奔腾,他就很有成就感。

“左贤王对牲畜都如此爱护,楼某感佩。”

阿布图趁势邀请:“楼世子,昨日初见,您身上的盛国风华令我折服,我向来热爱中原文化,看过不少中原的书籍,但很多地方都一知半解,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得世子解惑?”

他的中原话说得比骨突王和二王子都要流畅,可见确实是认真钻研过。

楼喻倒是有些欣赏他了,遂爽快道:“你们阿骨突部的风情我也很喜欢,正想同左贤王请教呢。”

“哈哈哈哈哈,世子请。”

二人一同前往左贤王帐中。

阿布图果然很喜欢研究中原文化,他的桌案和书柜上都堆满了中原书籍。

“世子请坐。”

他倒是毫不客气,也没想着寒暄几句,直接从书架取下一本书,翻到某一页,指着书中句子问:“楼世子,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楼喻:“……”

他瞟了一眼,根本不认识,又看了一眼封皮上的书名,发现自己从来没听过这本书。

一时间有些心虚。

他这个盛国人,阅读量居然连一个阿骨突部人都比不过。

“不知左贤王是同谁学的中原文化?”他道,“这些书本上的知识,你不妨去找那位老师。”

阿布图闻言垂眸,捧书的手臂也缓缓放下。

他低声道:“我的老师已经不在了。”

楼喻神色一肃:“抱歉。”

“世子不用跟我道歉,”阿布图摆摆手,洒脱道,“人都有一死,没什么大不了。”

楼喻轻叹:“使团中的严侍郎才学远超于我,我可以让他来教你。”

“当真?!”阿布图瞪大眼睛。

“但是你得诚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楼喻笑眯眯道。

阿布图收敛笑意:“你要问什么?”

“使团来时路上碰到的狼群,”楼喻压低声音,“是不是驯养的?”

阿布图神色犹疑。

“其实你回不回答,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我只是觉得左贤王的性情合我胃口,想和你交个朋友。”

阿布图神色坚定:“只要议和成功,咱们就是朋友。”

楼喻笑了笑,“咱们的目标一致,都希望议和成功,难道还不是朋友吗?所以,狼群是驯养的吗?”

高鼻深目的左贤王轻轻点了下脑袋。

他告诉过阿巴鲁,盛人都很聪明,不可能看不出狼群的异样,可是阿巴鲁就是不信。

楼喻拱拱手:“楼某多谢左贤王搭救之恩。”

不论阿布图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总归是救了使团一回,合该感谢。

不过,依楼喻看来,阿布图目光清澈,不似工于心计之人。

当然,不排除他擅于伪装这个可能。

阿布图笑道:“这是我应该做……”

话未说完,门帘突然被人掀开,来人打断阿布图的话。

“王兄啊,你邀请楼世子怎么也不叫上我?”

阿巴鲁大步走来,目光钉在楼喻脸上。

他还没忘昨日那一箭之辱。

楼喻冷着脸道:“我正问左贤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议和,早点议和早点回去,我可不想继续待在草原上吹风。既然二王子也想参与,那不如你来回答我。”

“父王有很重要的事情做,哪有工夫见你们?”阿巴鲁不屑道,“你们中原人就是娇贵,吹几天风就不行了?”

楼喻起身,愤愤甩袖道:“说议和的是你们,而今拖延议和的还是你们!回去告诉骨突王,明日必须要议和!”

言罢转身离去。

阿布图叹道:“阿巴鲁,是你劝说父王拖延议和的吧?”

“是我又怎么样?依我看,别搞什么议和了,直接打过去,整个盛国不都是咱们的了?”

野蛮粗鲁是阿骨突部人的特性,掠夺刻在他们的骨子里。

阿布图却不像他们那么乐观。

“我去见父王。”

阿巴鲁嗤笑:“随你便吧!”

许是因阿布图的劝说,骨突王终于松动,并表示明日进行和谈。

使团成员无所事事,只能待在毡房中默默数着时间。

离开故土这么多天,他们真的想家了。

楼喻在毡房中闭目养神。

“殿下,”冯二笔忽然凑近他,神神秘秘道,“咱们毡房昨晚可能遭贼了。”

楼喻:“……为什么这么说?”

“奴今早收拾床榻时,发现一根头发,奴敢肯定不是殿下的。”

“那也有可能是你的或是阿砚的。”楼喻试图狡辩。

头发那么轻,掉落时风一吹,被吹到床上不是很正常嘛。

冯二笔一脸笃定:“肯定不是,咱们的头发都没那么硬。”

楼喻:“……”

敢情二笔还是个神探啊?

“不止这个,奴发现箱笼也被人动了。”

楼喻的行李基本都是冯二笔收拾的,什么东西摆在什么位置,他都一清二楚,稍稍有点不一样,他就能发现。

昨夜霍延从箱笼取出护手膏,光线实在太暗,可能碰乱了一些物件,被冯二笔给发现了。

楼喻轻咳一声:“是我昨晚拿护手膏弄乱的。再说了,这可是王庭,哪有什么贼?”

“阿骨突部人不都喜欢抢掠东西吗?王庭怎么就没有贼了?”

“……”

此话太有道理,实在无法反驳。

想到昨夜某人偷偷摸摸的模样,楼喻不由笑起来。

“那咱们可有丢东西?”

“这倒没有。”

“没有就算了,咱们现在在阿骨突部王庭,不便大动干戈。”

“好。”冯二笔道,“殿下,今晚奴就守在您榻下,看看到底有没有贼!”

这可不行!

楼喻:“你就在外间睡,不准进来打扰我。”

“好吧。”

察觉到殿下些微的嫌弃,冯二笔委屈地退到外头,跟宋砚哭诉:

“阿砚,你说殿下是不是厌了我?”

宋砚惊讶:“怎么可能?谁不知道殿下最看重你!”

“胡说,殿下哪里最看重我!”冯二笔很有自知之明。

“不是你是谁?”

冯二笔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差点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反正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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