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番外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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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岁之前,李仲虔几乎没有什么烦恼。

他是魏郡大将军李德和谢家嫡女谢满愿最疼爱的儿子,是誉满天下的无量公子亲自教养长大的外甥。

天下大乱,不论北方还是南方,战火纷飞,民不聊生,荆南城外也时常有乱军侵扰,不过那些乱世之中的悲辛离他很远。

他是锦绣堆里长大的。

荆南城外那道几丈高的城墙把所有苦痛都拦在了外面,他无忧无虑地长大,虽然谢无量教导他民生多艰难,还时常带他出城救济百姓,让他明白乱世下的命如草芥,他也懂得乱世中人如蝼蚁,可他到底没有真正吃过什么苦头。

他父亲是逐鹿天下的霸主之一,他舅父生财有道,总能在魏军危急之时筹措到粮草,他天资不凡,力大无穷,五岁能成诗,也能抡起金锤把取笑自己的堂兄弟砸得跪下求饶。

族人们说,父亲一定会选他做世子。

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那个长兄李玄贞平平无奇,李玄贞的母亲唐氏出身低微,性子古怪,隔三岔五就和李德闹上一场,不论追随李德起事的魏郡豪族还是后来投奔李德的世家,都将谢满愿视作主母。

唯有谢无量不这么认为,他提醒李仲虔“大郎是你的兄长,唐氏是你的大母,不要对他们不敬。”

他还告诫谢满愿“别因为唐氏出身低就慢待她,她是大将军的结发妻子。大将军沉着冷静,从弟被杀,他也能隐忍两年后再伺机报复,得知发妻死讯,竟然不顾部下阻拦冲动用兵,可见他对发妻长子的情分。你敬重唐氏,疼爱大郎,大将军都会看在眼里,你慢待他们,大将军嘴上不说,心里必定记得分明。”

谢满愿并不是善妒之人,自然不会为难唐氏。然而随着李玄贞和李仲虔一日日长大,随着魏军势力壮大,越来越多的人相信李德会是最后那个问鼎中原的赢家,李家世子就是日后的太子,世家豪族坐不住了,他们很快做出选择,分别拥护李玄贞和李仲虔,两股暗潜的势力剑拔弩张,李德的后院也不安宁,唐氏和谢满愿之间开始频繁摩擦。

李家的堂兄弟们支持李仲虔,和谢家交好的世家迫不及待来提亲。

李德经常当众夸奖李仲虔,说说他既有谢家之风,又承袭了李家尚武的天分,是麒麟儿。

那年正旦,魏郡李氏祭祖,李德拉着李仲虔的手登上祭台,指着城外肃立的千军万马,郑重地道“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二郎,你长大了,定要勤勉刻苦,不可懈怠。”

他把自己昔日用过的一柄短刀交给李仲虔。

那一瞬,李仲虔仿佛能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激动,紧张,忐忑,接过短刀,昂首挺胸,“孩儿定不会叫阿耶失望”

李德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头顶。

祭台下,钟鼓齐鸣,声震云霄。

那时,李玄贞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面容模糊。

人人都对李仲虔说二郎,世子之位一定是你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李仲虔有些飘飘然。

他的父亲号令天下、率领群雄平定乱世,舅舅拨乱济危,他长大以后也要和父亲、舅舅、谢家祖辈那样,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匡扶社稷,不堕谢家风骨,不让父亲失望。

就在祭祖后的不久,唐氏而死。

李德一夜白头。

他赶回李家,满面风霜,双眸血红,拔剑要斩了谢满愿“妒妇你逼死了她是你逼死了她我对二郎还不够好吗你为什么还要逼死她”

谢满愿从小到大未曾受过这样的惊吓和屈辱,同床共枕、待她如珠如宝的丈夫,一夜之间变了个人,咬牙切齿地要杀她。

她呆呆地看着李德,连闪躲都忘了。

亲兵拼死阻拦,李仲虔也走上前劝说李德,被一把推开。

冰冷的利刃离他的鼻尖不到一指的距离。

李仲虔这辈子都忘不了李德拿剑指着自己的眼神。

冷漠,厌恶,不带一丝温情。

果然如此。

父亲从来没有喜爱过他,对他的疼爱都是装出来的,父亲真正喜爱的儿子只有李玄贞。

其实李仲虔早就有所察觉。

父亲总是在宴会上当着部下的面把他拉到跟前夸奖,说些对他寄予厚望的话,父亲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李玄贞,可是李玄贞生病的那一次,他才第一次在无所不能的父亲脸上看到惊惶焦虑。

那晚,李德守了李玄贞一天一夜,还亲自去寺庙为李玄贞立了经幡。

李仲虔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当众夸他的时候,舅舅眼中会掠过忧虑。

父亲怕谢家人出手毒害唐氏,才会那么疼爱他。

多么可笑。

他居然同情过被所有人忽视的长兄李玄贞殊不知,他才是最可悲的那个人。

唐盈死了,李德撕开了伪装,册立李玄贞为世子,把李玄贞接到身边亲自照顾。

谢满愿以泪洗面,好在很快传出已有几个月身孕的消息,李德怒气平息,给她赔罪,说自己刚回来那天是一时冲动。

谢无量长叹一声,“来不及了。”

“唐氏身死,大将军发疯一样举剑杀人,大郎身为人子,年纪不大,目睹生母惨死,却能冷静地为唐氏处理后事,扣押所有仆从,收集你平时和唐氏争执的证据,调查谢家。一边做这些事,他一边若无其事地尊你为母,见到我时,态度恭敬,一如从前,甚至比从前更加恭敬此子不可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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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册立为世子的李玄贞举止得体,言谈大方,众人又惊又奇,其后的比武大会上,他凭借一己之力射杀一只黑熊,技惊四座。

李德不再掩饰对李玄贞的偏爱,他暗中笼络的世家开始公开支持李玄贞,他已经打下半壁江山,不再会轻易被掣肘。

众人这才发现,李玄贞并不是平平无奇,而是一直在韬光养晦。

李仲虔的童年结束在六岁。

几乎是一夜之间,他发现一切都变了。

从前总是屁颠屁颠跟着他的堂兄弟成了李玄贞的跟屁虫,曾争着想将他纳为东床快婿的豪族把目光投向李玄贞,连依附谢家的世交也倒向李玄贞。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谢无量把李仲虔带到战场上,让他放下书本,跟着家将学排兵打仗。

“二郎,别怕,不管发生什么事,到舅舅这里来,舅舅护着你。””

李仲虔紧紧地攥住舅舅的手。

他是一个不被父亲喜爱的孩子。

不要紧,舅舅疼他。

三年后,南楚声东击西,把魏军困在长江边,重病的谢无量披上战甲,死守荆南,拖住南楚兵力,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苦苦支撑了数日后,他让部下割下自己的首级,以平息南楚怒火,请求南楚不要屠城。

谢家男丁,没有一个逃出荆南。

谢家家眷也都惨死。

她们原本有机会在混乱中逃出城,被百姓认了出来。

妇人们泪流满面,无声祈求百姓。

沉默中,人群里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她们是谢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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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瘫倒在地。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决定了谢家女眷的命运。

数日后,李德打败楚军,带兵返回荆南,追回谢无量的首级。

灵柩送出城的那天,满城百姓赶来哭送,长街十里,尽皆缟素。

九岁的李仲虔捧着舅舅的牌位,冷冷地扫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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