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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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家一家人是为了言尚的婚礼才来长安的,婚宴结束后,言父欣慰又心酸下,便说该回岭南了。言尚有些不舍,他数年未与家人见面,如今他们匆匆一见又要走,他心中何其羞愧。

他甚至有时会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想大哥可以留在长安。大哥若留在长安,父亲肯定跟着一起;而他们又不分家,那三弟一家自然也会留长安。小妹未曾出嫁,本就与他们一道。

只是这种念头往往只是一闪,便被他自己摈弃了。长安风云诡谲,他和暮晚摇置身旋涡中本就小心谨慎,他家人习惯了岭南大而化之的风格,不懂政治。他们留在长安,很容易成为政敌们手中的把柄

大哥性情敦厚,不适合长安;三弟虽有进士身份,但不过是想凭进士身份偷偷摸摸经点儿商,也不想做官。言尚强求他们,反而是害了他们。

如此,言尚便只说服一家人在长安多住两日,过段时间再回岭南也不迟。

而暮晚摇作为言尚的新婚妻子,不提平日她如何行事,这个时候,她是一定要做出好儿媳的样子来,让言尚的家人在长安住得舒服,体会到她无微不至的关怀。

为了这种面子功夫,暮晚摇最近都没怎么在府上办宴,也没出去和大臣们见过几次面虽然言尚的家人明面上肯定什么也不会说,但她仍怕言父觉得她不守妇道,觉得她配不上他儿子。

于是,到十月的时候,言尚的家人还在长安。

而十月的时候,杨家三郎杨嗣长达半年的调遣终于有了结果。中枢将他派去幽州边境打仗,守卫边关国土。杨嗣挂了将军一职,便离开长安前去幽州上任。

比起上一次他去陇右从军时的寒酸,这一次他的出行,跟随了不少随从。但是上一次有杨父在城门前送他,这一次杨家被卷入太子和秦王的政斗,自顾不暇,所有人都焦头烂额,杨家没有人有心情送他。

暮晚摇也不会送他暮晚摇和太子经过户部一事,立场两立,如暮晚摇那般冷血,是不可能给任何人遐想的可能。

然而长安城门下,依然有人送杨嗣。

清晨天蒙蒙亮,薄雾弥漫,杨嗣在城楼上和几个年轻将军勾肩搭背,几人都喝得一身酒气。今日出城,昨日杨嗣依然和他们在北里喝得酩酊大醉,今天几位将军换防,还特意来城楼下送他。

几人大着舌头,拍胸脯给杨嗣保证“三郎放心吧。兄弟都帮你操心着呢,你家里要是出什么事,咱们马上给你送信,肯定不瞒你”

“对你好好在幽州打仗吧,长安有我们帮你看着呢”

杨嗣与他们一道眯着眼笑,他拍拍几人的肩,醉眼朦胧,拉着他们的手说了半天。城楼上气氛又是伤感又是忠义不移时,杨嗣的一个随从几步登上了城“三郎。”

杨嗣回头,他俊冷的面上浮着一层极浅的红色,看上去醉得不轻,但他回眸时,眼神锐冷干脆,毫无醉意。

随从犹豫一下“一位女郎来送三郎。”

杨嗣的眼神空了一瞬。

他身后的狐朋狗友们惊奇地来搭他的肩“三郎,莫非是你的小情儿不够意思啊,没听你说过。不带兄弟们见见”

杨嗣回头笑“言二郎的妹妹,你们敢惹么”

几个醉鬼一个激灵,全都不敢说了。言素臣在长安的名气之大那是一桩桩冷酷的事件堆出来的。三年前户部一案,整个长安官场都有些怕了言素臣。而今言素臣重回长安就连当年与言尚合作得不错的秦王,都有点发憷。

言素臣婚后,隐隐有领着整个寒门的意思。世家都在观望,不敢招惹。毕竟言素臣如今在吏部吏部被称为是六部之首,如此重要的部门,安着言素臣这样的人物,长安官场中人最近要做什么事时,都会忍不住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谁又敢招惹言素臣的妹妹

杨嗣打发了他们,和自己的随从下楼。他脚步毫无虚浮之意,且越往下走,头脑越冷静,心也越沉。

天还未亮,城门还未开。杨嗣站在城楼下,看着不远处的角楼旁,一个女郎将马的牵绳交给她侍女后,盈盈向自己这边走了过来。晨光下,她缃色的裙尾微微飞扬,而她眸若琉璃,唇染桃红,整个人清新的,如同山谷中还沾着露珠的幽兰般。

杨嗣沉默地看着言晓舟唇角噙着一丝柔婉的笑,站到了他面前。

她相貌婉婉,眼中又有几分少女的狡黠灵气。她向他拱手行礼,笑吟吟“我听说三郎要升调去幽州做大官,保家卫国。男儿志在四方,我甚为敬佩三郎。可惜三郎不告诉我自己什么时候走,我便只能自己琢磨着时间来送你。”

她仰头笑“我猜对了。”

少女眼中的光柔柔的,暗自欢喜,又几分期待地望他似乎在等着他的赞许。

杨嗣便想到了那晚太子和自己的夜谈,心里便更难过。

他淡声“你一直很聪明。”

言晓舟有些迷惘地看他一眼,微蹙黛眉,想不通他态度为何与之前变化那么大。难道他是怪她没有告诉他自己哥哥是言尚么难道他不喜欢自己哥哥就如长安传闻中说的那般,哥哥抢了原本和杨三郎青梅竹马的公主殿下,杨三郎很厌恶哥哥

杨嗣微侧过脸,看向天边的红日,说“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言晓舟抿下唇,低头从自己腰下挂着的荷包中取出一串金铃铛。她象牙白般的脸上肌肤被朝阳照得赧红,她抓着自己手中的金铃铛向前递,垂头柔声“送给你。”

杨嗣垂眼,看着那串铃铛,还有她纤柔白皙的手指。

他手背后,背后的手握成拳,隐隐发抖。而他面上一贯肃冷,低头看铃铛半天,却不伸手接。

言晓舟脸上的红霞褪去,脸色变得有点儿白。她仰着漆黑澄澈的眼睛看着他,手却固执地递前,没有将铃铛收回来。

言晓舟轻声“你说我们初遇那天你听到我的声音,从此后就觉得只有我的声音能够唤醒你。我当然没办法把我的声音送给你,就送你一串铃铛给你留个念想吧。”

杨嗣看她许久。

城楼前没有人,只有他们两个这样傻站着。那边等着言晓舟的侍女已经因为杨嗣那无动于衷的态度生起了气,想劝自家女郎离开。然而近处,言晓舟仍然没有收回手。

杨嗣缓缓道“晓舟妹妹,我这次去幽州,是要去成亲的。”

言晓舟递出铃铛的手颤了一下,她脸色更白。她抿唇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垂下了自己的眼睛,她轻声“那、那太好了我祝福你。我没有别的意思,铃铛你收下吧,就当是旧日朋友一个念想。”

杨嗣心硬下来“我不能让我未来妻子误会。”

言晓舟垂着眼“我送出去的东西不收回,我的感情没有错,让我误会的人是你。你拿了铃铛,扔了也好,砸了也罢。反正我送出去了,我没有错我只是要善始善终。”

她忽得来拉他的手,将铃铛狠狠砸在他手中。杨嗣跨前一步,言晓舟扭身就走,走向她的侍女那边。她头也不回,可是杨嗣何等目力,他看到她侧过脸时眼中泅起的水雾他心口被荆棘刺透一般痛。

可是长安城中的杨三郎没有真正的自由,一切肆意都是有条件、有人兜着的。既然心安理得接受别人的好,就不能逃避自己的责任。何况他与太子这么多年的感情岂是假的

杨嗣深吸一口气,他攒紧手中的金铃铛,转头走向城门。他冷面无情,对自己的随从吼道“开城门我们走”

言晓舟骑马回府,一路都很伤心。

她低着头,眼中一直落泪,手帕如何都擦不干净。她第一次喜欢一个郎君,而且是那位郎君追的她然而到了今日,这几个月的欢喜、心照不宣的暧昧,如同假的一般。

也许杨嗣有不得已的缘故,也许杨嗣只是玩一玩她,发现她是言尚的妹妹后就不敢玩了而无论是什么缘故,她的爱情,都凋零了。

言晓舟回到了公主府所在的巷中,仓促地和侍女一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她要回言尚之前所住、现在改成言家人住的府邸,她怕自己的家人看出自己哭过,自己让家人担心,当然要擦干净眼泪。

言晓舟到府门前下马时,遇到了从公主府出来的暮晚摇。

暮晚摇手中拿着一柄羽扇,摇摇地从府中出来。她掩着团扇遮半张脸,目光柔媚地看过来,当是云鬓雾鬟,珠翠绫罗。

言晓舟这位公主嫂嫂,永远精致辉煌,站在哪里都如明珠一般光彩耀耀。

言晓舟连忙站好,恭敬地向自己这位嫂嫂请安。她本能对嫂嫂有一种畏惧感,也许是暮晚摇公主出身,也许是暮晚摇在她还小的时候对她凶巴巴的总之,言晓舟恨不得将嫂嫂将菩萨一样供着。

暮晚摇正打算晃去隔壁,跟言家人一起聊聊天,顺便厚着脸皮在隔壁府邸用午膳。言尚在吏部办公不回来,暮晚摇可是打算好好跟言尚的家人相处的。

暮晚摇瞥言晓舟一眼,停住脚步“哭什么”

言晓舟一颤“没有哇。”

暮晚摇蹙眉“脸上的脂粉都哭晕了,还说没有”

言晓舟茫然,不知嫂嫂是如何火眼金睛看出来的。明明她的侍女都保证看不出来的。

言晓舟正在思量如何撒谎应付过嫂嫂的追问,暮晚摇却是羽扇托着腮,心中轻轻一动。言晓舟作为言尚最疼爱的妹妹,她若是做了一个善解人意的嫂嫂,不是可以跟言尚邀功么

暮晚摇当即对便宜妹妹带了七分真切的关怀“快,跟我回府洗把脸,重新梳妆一下。你这副样子回去府上,会让公公和你哥哥嫂嫂们担心的。”

言晓舟连忙说不用,但暮晚摇并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侍女们哄着架着这位小姑子,回公主府去了。而暮晚摇看眼言晓舟那个迷惘的侍女,她再对秋思使个眼色,示意秋思去套话,弄清楚言晓舟为什么哭。

于是半个时辰后,暮晚摇就强硬地搂着言晓舟,心疼地与小姑子谈感情问题了。言晓舟初时不肯承认,但是被暮晚摇诈了几次,也是败退下来。她到底是一个从未有过情爱的小娘子,哪里比得上她嫂嫂的经验丰富

何况嫂嫂与她一起咬牙“杨嗣真是个混蛋我早告诫过他不让他碰你了,可是他还是管不住,又不跟我商量这个混蛋,我帮你一起骂他”

言晓舟本来都好了,又被暮晚摇勾出了泪水。暮晚摇拐弯抹角地打听,言晓舟抽抽嗒嗒,哽咽不住。

她仰着粉白的脸,睫毛沾缠在一起,茫然的“嫂嫂,我真的是被玩弄了么”

暮晚摇迟疑。

言晓舟拥有和言尚差不多的敏感,暮晚摇眼神稍有停顿,她就看出来了。言晓舟轻声“嫂嫂,可是三郎有什么难言之隐嫂嫂,你告诉我吧。我不会去纠缠他的,我只是想弄明白我到底错在了哪里。”

暮晚摇沉默半晌,才缓缓地用言晓舟能听懂的话说“晓舟,你与你三哥在长安也待了大半年了,你是否能理解,长安局势波动极大,如我,如你哥哥,还如杨三郎我们所有人,都是身不由己的。我们做的每一个决定,影响的都不是我们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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