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6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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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之隔,长安由太平盛市变为了人间炼狱。

暮晚摇和言尚从城外回城时,言尚因受重伤的缘故,一直靠着她的肩,昏昏沉沉。暮晚摇则撩开车帘,看到外面的景象

雨后,地上的泥水混着血水;

军士们沉默地搬着尸体;

无人问津的百姓尸首堆在商铺外,将开了商铺的人吓得惨叫连连;

男人女人们行尸走肉一般立在街上,四处问自己的亲人可还活着

公主府所属的马车沉默地行过街坊,将士们随行,身后便有一个疯癫癫的男人追着马车,被人拦着也要高声嘶吼

“贵人贵人贵人从城西来么,可有看到我家娘子她昨日上午出去买菜,至今未归,至今未归啊

“明明城东就有菜,她非要去西市,说那里便宜。都怪我前日骂了她,说她干吃不动。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干活太累了,自己被头子骂了,回头骂她

“我们成婚三载,膝下唯有一女,女儿在家嗷嗷待哺,可母亲却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

那男人被卫士们拦着无法靠近马车,他颠三倒四地说着,说到激动处,干脆坐在地上抹眼泪,嚎啕大哭了起来。

哭声凄凉,悲怆无以抒发。

今日之前,谁会想到长安城中,会发生这种事呢

暮晚摇掀开车帘,一直回头看那男人。她怔然望着,忽一双手伸来,捂住了她的耳朵。暮晚摇回头,见是脸色惨淡苍白的言尚醒了过来。

他替她放下帘子,轻声“不要看、不要听了。听多了更难受。”

暮晚摇盯着他,见他目中虽有不忍哀意,神情却很平静。

她忽的轻声“你小时候经常看到这些么”

言尚“嗯。见的多了。”

暮晚摇不说话,一时间为自己的狭隘而愧疚。她充作大度人,口上说着要去了解民生。但是到今日她在长安街头看到这些,她才真正被触动到。

才真正有些懂言尚想坚持、想守住的是什么。

暮晚摇喃喃自语,自我反省“人间总是如此么”

隔着车帘,盯着帘子上晃动的人影,言尚轻声“人间总是如此。上位者不择手段,受苦者浑浑噩噩。权贵者搏前程,百姓们求生存。

“他们无人可依,我等前途迷惘。若有可能,自然不该失了怜悯心。为官者,为仁者,当帮这些百姓们。”

暮晚摇无话可说,只握紧了言尚的手。

皇帝是这场宫变的胜利者,可是长安这炼狱场景,不正是刘文吉用普通百姓的命填出来的么而刘文吉不是在为皇帝做事么事成之后,难道皇帝会因为刘文吉用人命去对付杨三,而杀刘文吉

不会的。

死去的人对皇帝没意义,只对自己的亲人有意义。

暮晚摇忽然想,她为公主,言尚为官,权贵至此,他们可以做的事,也许真的很多

暮晚摇问言尚“后背痛不痛”

言尚本想说不痛,但是望着妻子忧郁的眼眸,他点了下头。

他叹口气,蹙眉“整片后背火烧一样,我还怀疑我发烧了摇摇,我怎么总这样”

暮晚摇心痛他遭受的苦难,心痛他的身体总是受到各种折磨。自他为官,他一会儿被油烧到,一会儿是牢狱之灾,一会儿是眼睛,现在又是后背

暮晚摇想,这一次后,言尚必须好好休息一番。他不能再撑了。

心中已有主意,暮晚摇道“言二哥哥,别害怕。咱们府上有专供御医,回去后就给你看伤,你好好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言尚叹“恐怕是睡不成的。”

自然睡不成。

长安城中刚发生这样的大事件,言尚回城后,就要去中书省和门下省走一趟,向几位相公说明城外战事;他还要去刑部、大理寺、宗正寺,将秦王交到宗正寺;他亦要去吏部,稳定那些正惶惶不安着的官员们的心。

且护驾之功,言尚这一次的事,中枢总要嘉赏吧自然,比起其他的事,事后嘉赏这样的,反而成为最不重要的事。

如今最重要的,是对太子和秦王的议罪。

皇帝没让官员们来议罪他的两个儿子,但是暮晚摇和言尚回到长安的第二天晚上,就被叫去宫里了。

太子和秦王,总要有个定论。

言尚这一次进宫,是随暮晚摇,以驸马的身份入宫的。

他们在皇帝的寝宫中得到皇帝召见。

皇帝比暮晚摇上次见时更加苍老,说几句话就咳嗽喘气。暮晚摇原本想质问皇帝为何不提前与自己商量,把自己一人丢在避暑山庄,逼着言尚护驾但是看到老皇帝如今喘口气都费劲的架势,暮晚摇叹口气,不想问那些废话了。

暮晚摇与言尚夫妻落座。

这些正统的皇室成员中,大约只有太子还没来。

庐陵长公主面无表情地坐着,好似在发呆;玉阳公主和其驸马跪在地上,含泪为自己的三哥求情;秦王也跪着,满脸是泪,让父皇饶了自己。

最绝的是晋王。

常年是压在两位兄长之下,晋王也不见得和两位兄长有什么交情,那两位也不搭理他。但是这一次,晋王一下子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他虽然没有如暮晚摇那般护驾,但他起码没有谋反。两位兄长出事,皇位不是只能考虑他了么

晋王来虚伪地为两个兄长求情,他跪在地上,情真意切“父皇,太子殿下与三哥一定是受人蒙蔽,一定是被陷害的。父皇原谅他们吧,或者让儿子代为受罚”

暮晚摇在旁坐着,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裙裾,不耐烦地向言尚望了一眼,对言尚撇撇嘴角。

言尚摇头,示意她不喜欢晋王,可以当没看见,没必要嘲笑人家。

就是晋王这边反复的求饶并着玉阳公主真切的求饶声、秦王的哭饶中,外面一声唱喝,刘文吉带着太子殿下来了。

皇帝一直闭着的眼睛,此时才浑浊睁开,看向太子殿下。

到底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太子来时,所有人都静了一下。

太子俯眼盯着下方跪着哭的秦王和晋王,见一个事败后后怕惊惧地求饶,一个压根没参与此事却虚伪地让皇帝饶两位兄长一命太可笑了。

太子忍俊不禁,笑出一声。

皇帝冷声“你笑什么”

满殿寂静,都看向太子。

皇帝喘着气,目眦欲裂,厉声“你笑什么”

太子这才缓缓撩袍,给皇帝跪了下去。

皇帝愤恨地瞪着太子,扶在凭几上的手因气怒而发抖。

秦王谋反,他理解。

因为秦王是被逼反的。皇帝要收拾南阳姜氏,要让南阳姜氏变成今日的金陵李氏。秦王不能接受,自然会反。

可是太子为什么反

太子为什么和秦王合作

难道自己对太子不好么难道自己不是在给太子铺路么难道自己做的这一切不都是等太子上位当皇帝后,能够轻松些么

太子为什么要反

皇帝呼吸不畅“说说吧。”

殿上没有人声,所有人都盯着那跪得笔挺的青年。

太子缓缓抬眼,仰头看向自己那至高无上的父皇“你要我说什么成王败寇而已。”

皇帝怒“如此,你是至今都不知悔改么你太让我失望了”

太子笑,他语调平静“你失望什么”

停顿一刻,他眸底神色锐起,语气加重、声调抬高“你到底失望什么难道你有爱过我么父皇,我们都不要这么可笑虚伪了好不好”

皇帝仰身就往后一倒,他的大内总管成安连忙来为皇帝拍胸,防止皇帝被这个大逆不道的儿子气死。

成安心惊胆战“殿下,您就少说两句吧”

刘文吉则手持拂尘,似笑非笑地立在边上观望这出闹剧。

秦王低着头不说话,玉阳公主抽抽嗒嗒地回头看一眼太子,晋王也愕然看太子,没想到太子这么大胆。

坐在旁边、这出闹剧和他们关系最不大的,就是言尚和暮晚摇了。一众人哭着求饶的时候,暮晚摇夫妻没兴趣。到现在太子这般,夫妻二人才对这场闹剧产生了点儿兴趣。

太子不理会所有人,眼睛只看着那个快被他气死的皇帝“我为什么好好地做着太子,却要跟着三弟谋反明明只要你一死,皇位就是我的。父皇,你是不是就是这么想的

“因为你不给我活路你要折断我的羽翼,再让我做那个皇帝你根本不相信我能治好天下,你相信的是君臣平衡之道,相信的是互相牵制之路你断我的路,让杨家步步出京,让杨三远离长安你要把我身边的人全都毁了,才给我机会做孤家寡人。

“那是你想做的皇帝不是我想的连自己最信任的人、最亲近的人都失去的皇帝,不是我要的我本可以忍但是再忍下去,我会失去一切朋友,亲人,兄弟。”

太子闭目,再睁开眼后,他语气变得冷漠

“难道你从来没有过兄弟,没有过妻子,没有过子女么从来就没有过么

”我们到底算什么

“你想做孤家寡人,你自己去做;我想做孤家寡人,我自己去。我不需要你的控制,你的安排,你的铺路。你从未与我商量过你只是命令我,逼迫我,让我被迫走与你一样的路。

”但是我今日要告诉你,父皇,你不能为我决定,让我牺牲我的兄弟,牺牲我的情感我是自己的,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好而做让我痛不欲生的人。”

所有人瞠目结束。

言尚目中微有亮色,凝视着太子。也许他从来看不上太子,他和太子的理念也从来不同。但是太子反抗这一切时,仍激起了他的敬佩心。

暮晚摇亦如此。

她发现她竟然从来没理解过太子,她以前经常不懂杨嗣那般潇洒的人,为什么会和太子的关系这么好。

杨三凭什么为太子卖命

太子哪里值得了

而今她才懂

原来太子也会反抗。

太子也有少年一样热烈无畏的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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