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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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午后,柳树依依,柳絮飞花,树梢不耐寂寞地结出花苞,隔了几月的暖风终于回来。长街上人声鼎沸,农人推车买菜,小贩摆摊叫卖,两旁的店铺大门敞开,迎着春光进入,暖一暖越冬的灰尘。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这些轻盈绵软的柳絮落得哪儿都是,商贾的罗衣上,士子的书卷上,妇女的珠钗上,有时拔地随风而起,有时在泥板路上滚成个团儿,不知道要到哪儿去,一些不机灵的,一溜烟滚进了河里,坚强地浮在水面上,整条淮水都像铺了层厚厚的棉被,过冬睡醒还没来得及掀开,就被一艘艘精致的画舫游船剪破了。

画舫上珠帘重重,帘帐深深,几案上有小巧的碗碟里面乘着同样精致的茶点,一旁落座了妆容精致的贵小姐们,她们身着绫罗绸缎,头戴珠钗翠环,腰间挂着精美的玉佩香包,可那些平常逗人开心的首饰珠宝这会儿也不能安慰她们了。一张张可人的小脸上眉头深皱,愁容满面。

“你说圣上怎么会突然下这般的旨意?”

“是啊,爹爹本打算都要为我去说亲了。”绿衣女子说道,竟是美眸含泪,啜然欲泣的样子。

“便是死了这条心吧。林舍人和燕世子这事,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你我姐妹在这里再怎么唉声叹气,圣上也不会收回成命。”

“我现是厌起自己这丞相府小姐身份了,若只是个平常官家小姐,倒还能进府做个侍妾。”绿衣女子说。

“说的是什么傻话。”粉衣的女子皱眉,“怎可为个男子自轻身份,若我等将来读书出仕,也不比那燕玄以差,无非是差个男儿身。”这英气逼人的女子名叫姜若兰,姜太傅之女,自幼饱读诗书,志在朝野。

“若兰……你也别这么说。屏儿只是用情深了。”

姜若兰听罢脾气稍收,不再多话。

不过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呢?

原来是月前圣上下了一道旨意,竟然将将军府二公子林尧平许配给了徳亲王府世子燕玄以,这道旨可把整个燕城,不,甚至是全国上下都给惊了个遍啊。

倒不是说男子结亲惊世骇俗,只是这二位的身份高贵,再加上圣上这旨下的莫名其妙,令人费解。没听说过燕世子和林舍人有过交往啊,更何况如果其中哪个已有了意中人呢?这都不只是乱点鸳鸯谱了,更是棒打鸳鸯啊!

民众沸腾了,心说圣上你这太不厚道了吧。

不过大荣近年繁荣鼎盛,虽有邻邦战火纷乱,可大荣境内却一派安宁祥和,这在位的圣上功不可没,更何况老皇帝在位几十年勤勤恳恳,呕心沥血治理国家,民众无一不感恩戴德,高呼皇恩浩荡,大家心里爱戴这位君王,自然能原谅他偶尔发些小脾气,譬如,随便指个婚什么的。

所以虽然不解,大部分人还是都接受了这一事实,并开始有钱的准备礼物,没钱的去凑个人头,开开心心地要把这事给办了,可京城的小姐们却一万个不愿意燕世子娶了别人啊。

想那绿衣小姐那般的痴儿只算是平常,就说中书张大人之女,竟是以死相逼,弄得张大人隔日赶忙去求请圣上,老皇帝一听这事,胡子一吹,说了句:“朕意已决。”就拂袖走了,才不管那爱女心切的张大人。

张小姐没能如愿,竟又是要寻死,几番劝阻都挡不了她的一腔深情。这事后来传到燕世子耳里,据说燕世子为这番深情感动万分,连夜修书一封劝诫张小姐切不可寻短见,说自己与她此生无缘,叫她另觅佳偶,共享天伦。张小姐收到信后,在妆阁足足哭了三天三夜,这才回复心意,结束痴恋。

“你说你平时闷声不吭的,一来就是这么个大动静。那寻死的张小姐,我看不止一个,只是她先发作了,等你和世子爷大婚那天,可不知道要同时举办多少丧礼了。”远郊小舟上,罗衣公子撑着篙,小舟在低矮的芦苇底下划过,掀起涟漪道道。

舟上还躺着一人,用折扇遮着正午阳光,他移开扇子,竟是位玉面如冠,唇红齿白,清丽俊俏的俊公子,他道:“不管怎么说,我也毕竟是真要成婚了,你还在这咒我红事伴白事,可是个没良心的。”他的声音清澈干净,正对上那张秀气的面庞。

“好阿尧,你可别怪我。我这不也是惊讶吗。”段几扬赔不是,“圣上突然给你配了个婚,还是那位名满京城的燕世子,什么事啊都是?”

林尧平闻言眼神无奈,倒是心如明镜。

“你还记得几年前襄阳公主远嫁朝(昭音)平吗?”

“记得啊,当时时局动乱,朝平内乱不止,六皇子有意攻打大荣西境,邀功夺嫡,后来六皇子微服来访,竟对襄阳公主一见钟情,欲娶为王妃,陛下盛宠襄阳公主,决心不应,但后来还是同意了……虽然事情最后发展突然,但和你们这事又什么关系?”

“你是不知道。当年是我爹,徳亲王爷和那会年仅十八的燕世子在大殿外长跪了四个多时辰,才换得圣上的回心转意。”

“什么?”段几扬几乎惊吼,“当年襄阳公主一事人人都是渴望事不关己,你们竟然敢这么触怒圣上。”

“我可没去,”林尧平恹恹地说,“但确实,如果当年襄阳公主不嫁,大荣边境必被侵犯。朝平虽然气数不再但说它已经无法和大荣开战,只是夜郎自大。到时两兵交战,西部动乱,极有可能发展成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再有雄踞东北的古国侃,保不齐在我们两国相互消耗之时,挥师南下,助朝平一举宕平了大荣也未可知。”

“圣上自当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心中又不舍,又不忍心主动远嫁公主,这时我爹等人的出现,其实无非充当了一个替罪羔羊和受气包,让圣上面上是被迫无奈才嫁了公主,心里好受些。这份火气当年就想撒了,要不是兄长已有婚配,当年就该他嫁给燕世子了,而轮不到我。”

“圣上是怪罪他们几人毁了公主后半生的幸福,却叫阿尧你来遭受这份怒火,让你也不能成就好姻缘。”段几扬皱眉,心里难过,一丢手里的撑篙,“燕世子就算了,你白被牵连,明明才华出众,又出身高贵,本该仕途美满,如今却下嫁给个男子……”

“哎,”林尧平打断他,“嫁给男子,娶个女子,其实没有情爱的话,也并无区别。再说,燕世子那般天潢贵胄,多少人挤破脑袋想嫁给他,你不也跟我提了这么多张小姐,李小姐的。我这得来全不费工夫,还不满意?”他温和笑笑,看不出一点不愿。

“你……你就一点不难过吗!”段几扬有些愠怒,却也不知哪儿来的火,明明要嫁人的是他林尧平,与他何干!

林尧平闻言,敛去笑意,目露无奈:“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成亲,自然不快。但既然事已发生,木已成舟,蜉蝣又何必去撼大树。嫁了燕世子,除却少去许多娇妻美妾,我依然能入仕,能成就报复,”他打趣道,“说不定沾亲带故的,还能助我仕途一路扶摇直上呢。”

段几扬哑口无言,沉默许久,他又把竹篙捡起来,戳进水里,慢悠悠推起来:“我就是气不过你这么逆来顺受。”

林尧平的脾气最是温和,但也只是无所欲求罢了,官场不是他的追求,寄情山水也不是他的愿望,一段美满的爱情,他也不曾多么憧憬过,作为一个死过一次的人,能像现在这般自在地活着,他已经很快乐了。

没错,他死过一次了。虽然有些突兀,但他确是从未来来的人。

前世他重病缠身,最后在医院不治身亡,醒来带着前世的记忆出生为一个婴儿,有具健康的身体,美满的家庭,高贵的出生,吃穿不愁的生活,本就没什么脾气,日子好了,更是无欲无求。

只是这个时空从来没有在历史上出现过,风俗也可谓前所未有。这里男女风气开放,自由恋爱不说,中国古代男子独仕,但在这里,男女皆可入仕。他刚来时,也一阵唏嘘,甚至这里男可三妻四妾,女子也能左拥右抱——政治地位才华实力,决定了一切。自然,同性姻亲也并不少见,就连他爹,院里也养着个清秀的面首。

林尧平在这生活了近二十年,渐渐也习惯了。前世的他对男欢女爱就没有什么概念,这世就算要他嫁个男子,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无非最后陪他到老的是个男人,这相依相伴于男女又有何区别。

他都想过了,婚后两人相敬如宾,倒时为他多纳几房侍妾,也就得了。但若真能互生情愫,那便小心眼地送走几个,如果可惜没有,那就成为朋友,一起游山玩水,品画写字,再不济两相生厌,那便个管个的,不相往来便是了。

胸无大志,说的便是他了。

“再往前就要出城了,回吗?”段几扬看看远处葱茏的一带远山问。

林尧平撑起身子,望向远处,经冬的草地渐渐有了嫩绿的新色,几丛彩色的小花已经馥郁地发香了,打东边吹来一这阵风,微凉,但风过后留有淡淡的暖意。

“回吧。”他笑着说,心中坦然。呼吸间,纳进了几分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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