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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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锦扶额:‘……你碰她一下,不是差些被电到了?我们这些小妖,一靠近神仙,那仙力便将我们折煞了。你遇到宝珠天女,是稀里糊涂撞进了仙家劫数,保下一命已是难得,还指望再见那些神仙么?’

‘莫非,她就是人?’

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个谁也不认识的人?

想不明白,苏奈忍不住抱怨道:‘姊姊,你这府里不仅人多,怪事怎么也这么多!今日又跳舞又陪酒,困死我了。明日起来,看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二日,苏奈睡到近黄昏时,去扒孙茂的菱花窗子。

还没靠近,屋里便隐约传来男人的说话声,那声音不同于孙茂的柔和,低沉有力,掷地有声,抑扬顿挫的,哦,大约是在念诗。

红毛狐狸嗖地跃到了窗外一颗桃花树上,托着腮,懒洋洋地摆着尾巴旁听。

因茂哥儿受伤卧床,季先生屈就他,上屋里教学。苏奈扒开窗缝往里探看,小小一间屋子热闹得很,汇集了四个人。

坐在外间茶座上的男人身着布褂长衫,卧蚕眉,一双冷凛的凤眼,蓄髯须,一手撑着脑袋,面色冷淡地看着手上书卷;另有一张小桌,铺开纸墨,方如意正悬腕等待,面色凝重,不敢直视先生。

再转脸,站在床榻边上的正是那个黄衫的“阿离”。

也许是为了避嫌,才叫方如意坐在外头,阿离当传话筒。茂哥儿提问,阿离将脑袋凑近了床帐,听一句,跑出来学舌一句,先生应答,方如意忙不迭地在纸上记着笔记,笔尖都在抖,看得出她有些紧张。

阿离站在她背后看着她写,神色却不似昨日天真,眉宇间带着一股冷冷的怨气。

尤其是那一双圆圆的眼睛,盯着方如意舞动的皓腕不放,含怒含恨,眼眶里蓄满了眼泪,紧抿着的嘴唇都在颤,好似心如刀割,忍下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可是方如意一回身,阿离眉头一松,瞬间擦掉了眼泪,低头接过了纸张,背过身去的刹那,又看着手上的宣纸蓄了泪,可是待她把帘子掀开,拿着给孙茂过目时,她又没了那苦大仇深的表情。

好生奇怪。苏奈换了个位置,却没想到课讲完了,季先生凤眸冷冷一瞥,提了箱就走,一站起来,身高足有九尺,大步流星,带过一阵冷风,难怪孙茂畏他,她都差点从树上给刮下来!

“阿离,”孙茂想起自己躺在床上,不能相送,便忙嘱咐道,“送送季先生。”

阿离点头,哒哒地跑了出来,季先生没赶上,却迎面撞上一个娇滴滴的美艳女子。一惊,想后退已晚了,让这美艳的女子擒住了手腕。

美人侧眼打量她一眼,笑道:“阿离,你来帮忙与我。”

“这……这不好吧,苏姨娘。”阿离嚅嗫道,“我、我是公子的丫鬟,您有什么事,怎不找自己的丫鬟。”

说罢,猛抽了一下手,没抽出来。姨娘攥着她的手不放,可怜巴巴道:“奴家是个村姑出身,没有丫鬟。都是一家人,看你伶俐,叫你帮帮我,怎么都不愿意?”

阿离无法,被她拉着拖着,一步三回头地带到了苏姨娘的房间。

苏奈闩上门,丹凤眼微挑,回头一瞥。

阿离不安地站在屋里,拿眼角紧张地看着四周环境。她身上穿的仍是昨天那件黄裙,袖口如喇叭花一般皱起,裙摆也层层叠叠的,小小的脚踩着黑色布鞋。

苏奈又将她从脚打量到头,圆圆的眼睛,小小的嘴巴,一对双螺髻,发髻上点缀着亮晶晶的几片珠贝,倒是很别致。

正看着,阿离着急地抬眼:“苏姨娘,我还要去给公子递话呢,耽搁了公子课业可不好!”

“不急。”苏奈一把拦住要往门口跑的阿离,笑道,“公子生病了,就要多休养才能好,都下课了,还要做课业干什么?你也不怕累着公子。”

阿离咬了咬牙,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苏姨娘,您叫我帮什么忙,便开口吧。我做完了,尽早回去。”

“哦,也不是什么大忙。”苏姨娘妖妖娆娆地一笑,掀开帘子,卧在了床上,“为了在寿宴上跳舞,练了好几日,腰酸背痛。自己按不到,也没有贴身丫鬟伺候,只好麻烦你来,给我按按背。”

阿离面露难色地看着她。

这风骚的苏姨娘不知何时褪了半边衣裳,露出白花花的背脊,手背撑着脑袋,还笑着睨过来,“茂哥儿常年伏案,你做了这么多年贴身丫鬟,一定是时常给茂哥儿按肩膀的。快来呀……”

阿离只得硬着头皮爬上了床,挽起袖子,低头一瞥,不由得怔住。

苏奈发髻上那根银莲簪就在她眼皮底下。那花瓣里钻出了一长条截透明的虫子,长长的触角和足一起疯狂地朝她摇晃着,似在无声地控诉什么。

阿离蹙眉,食指竖在唇前,侧眼观察着苏奈的反应,慢慢地,悄悄地伸出手掌,海虫身子一拱起来,就要往她手心里钻,眼看就要碰到了——

苏奈反手一抓,便将那簪子摘走了去,海虫“嗖”地一下钻回了簪子里。

苏奈摘掉所有的首饰放在枕下,将浓密的黑发捞到了肩膀前面,这才舒舒服服地摊在了圆枕上,打了个哈欠:“对了,用些力气。”

芊芊十指握紧了又松,在眼前化作了龇着指甲的狐狸爪。一会儿,等这小丫鬟给她按完,就一爪子拍昏她,看她原型是个什么东西。

若是个人,刚好变成她的样子回去,趁着孙茂受伤卧床,采补了她,挖了公子的心,岂不是正好?

正美滋滋地想着,猝不及防,感觉背上一痛,好似被人烫了个洞!苏奈“哎呦”一声,浑身的毛炸起,下意识地打了个滚。

意识到没着火,猛坐了起来,使劲地用手摸背后,指尖抚过的地方光滑,没有什么伤痕。

狐狸骂骂咧咧了一会儿,摆开尾巴回头,床上已没了人。

阿离不见了,窗户大敞着,露出外面的月色。

苏奈气冲冲地披了衣服,破门而出,左看右看,院里也没有阿离的影子,甚至连个脚步声也听不到。虫鸣阵阵,竹丛正簌摇晃。

苏奈头顶的灰瓦屋檐上,一抹白色衣角随风摇摆。

一名美貌的童子坐在屋脊上,额心一点朱砂痣,神色庄静,淡然垂睫下望,身旁的花篮里,翻腾着一尾跳来跳去的金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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