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白昙灯(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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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源楼今日的傀儡戏的确不是他们在容州城看的那一折。

        铜镜折射出的一片莹白光线真如冷冷月辉,  照在身着绮绣衫裙的提线傀儡身上,乌丝云鬓点缀步摇绢花,凄冷的乐声如流水般淅沥,  丝线操纵着傀儡的一举一动,看它衣袂猎猎,看它回首遥望,  这一瞬,  它仿佛真成了奔月的嫦娥。

        “簌簌,  这儿的腌渍青梅是真不错,  你们快尝尝看。”梦石才吃了一颗梅子,便觉滋味甚好,便将瓷碟往商绒与折竹面前推了推。

        折竹手肘抵在桌角,  闻声便瞥一眼近前的瓷碟,他随手捏了一颗起来咬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滋味引得他扬眉,  他看向身边一直盯着戏台入神的小姑娘,又捏了一颗起来递到她唇边。

        毫无预兆的,  她柔软的唇瓣触碰到他的指腹,  只是极轻的一下,  但折竹蜷缩一下指节,  他又无端地看她一眼。

        商绒无知无觉,  只是目光渐渐从傀儡身上,逐渐移动到操纵傀儡的那一双手上,  仅凭那样一双手,  任凭丝线之下究竟是嫦娥还是谁,  都始终是一堆被任意摆弄的木头。

        他们从午后一直在楼中待至此时,  街上点燃一盏又一盏的灯笼,他们方才踏出久源楼。

        河堤之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笼,交织的光影在水中泛着粼波,街上行人摩肩擦踵,热闹非凡。

        商绒跟着少年往前走,今夜灯会上的花灯远比桃溪村小庙会上的多的多,或整整齐齐在高高的木架上排列,或在檐下轻晃,桥上闪烁。

        浓郁的色彩,各异的样式,令人眼花缭乱。

        “今日立春,我听说蜀青人常在这两日办灯会,”梦石腿脚有伤,走得慢些,却并不妨碍他今夜这番好心情,他伸手指向不远处用竹竿搭建起来的灯笼塔,对他们两人道:“瞧,那些灯多半都是花的样式。”

        商绒在人群里抬头望向那座高高的灯笼塔,她发现,似乎春日里所有会开的花都在那座塔上。

        她想再近些,但灯笼塔下的人更多。

        几个孩童横冲直撞,折竹反应迅速,伸手将她挡到身后,但东张西望的梦石却被前面的那个小孩儿撞了个正着。

        他踉跄后退两步,还没看清,那几个小孩儿就蹦蹦跳跳地绕开他跑了。

        梦石揉了揉被撞疼的肚子,朝商绒摇了摇头,但他腿上的伤确实又有些疼,他便道:“我先去那边坐一会儿,等会儿你们若是逛累了,便来寻我,我们一块儿租船吃饭。”

        今夜河上有不少乌蓬小船,供人在水上消夜,听那些花船里的乐伎娘子们弹琴唱曲。

        今夜的风很轻,月亮投射人间的华光远不如那样一座灯笼塔来得明亮耀眼,那诸般色彩仿佛便是人间百味。

        不同于孤高的月,永远是不食烟火的。

        商绒紧紧跟随他的步履朝前走,各色的光影在眼前晃啊晃,而少年微垂眼睫,眉宇间似有几分心不在焉,他的指节在袖间屈起又舒展,隐在被人山遮挡起来的浓郁阴影里。

        一只温热的,柔软的手轻轻勾住他的指节。

        少年一双漆黑的眸子神光微动,他偏过头,却只望见她的侧脸,他后知后觉地随着她的目光望去,灯笼塔下,人山缝隙中隐约显露出其中的热闹。

        三盏铜壶摆放正中,那蓄着络腮胡的男子正指着一旁摆放的长箭张罗着叫人来比试。

        是投壶。

        少年曾在市井间玩儿过无数次。

        “你想玩儿?”

        他隽秀的眉眼多添几分神采。

        “我……”

        商绒听那大胡子说彩头是一只海棠花灯,她便有些犹豫,但下一瞬,少年微凉的手掌将她指节包裹,轻风拂面,在这片光怪陆离的各色光线里,商绒仰望着少年的侧脸,她被动地被他牵着拨开人群跑向那片喧嚣地。

        “你想要什么?”

        少年的眼,总是那样清亮而盈满朝气。

        “我想自己来。”

        商绒努力地克制自己想要躲开周遭数道目光的不安感,对他说道。

        少年闻言,面上添了几分兴致,他从一旁抽出一支箭来递给她。

        商绒从他手中接来,转身看向不远处的那只铜壶,听到周遭许多人在窃窃私语,她捏着箭,望了一眼身边的少年。

        他正在看铜壶。

        商绒轻抬起手,在一片嘈杂的人声中,她手中箭投掷出去,穿梭风中,在众人的目光聚集在铜壶的一瞬,箭只轻巧地正中壶口。

        “厉害啊!”

        人群里有人喊,随即便是一阵拍掌声。

        商绒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她转过脸,正对上他的目光,而他的眼睛弯弯的,隐含笑意。

        “姑娘,海棠花开五瓣,若要我这盏海棠花灯,须得连中五次。”那大胡子伸出手来,在一旁提醒道。

        在他这里投壶,花有几瓣,赢花灯便要投几遍。

        少年静默地再递给她一支箭。

        商绒接过抬起手也没多犹豫便投出,接连四次,她甚至连他的手都没松开过,却无一例外,全中。

        “莫说是姑娘家,今夜就是男子,我今夜也还没见过比姑娘你准头还好的,”大胡子毫不吝啬地夸赞起商绒,又回头将海棠花灯里的蜡烛点燃,将其送到她面前,“姑娘,这是我妻子亲手做的,这就送你了。”

        商绒打量起提在手中的这一盏海棠花灯,它的确精细非常,粉红的花瓣脉络清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中间一个小小的烛台隔绝了烛火外露,朦胧的暖光照着葳蕤花朵更显意趣盎然。

        “给谁的?”

        少年牵着她从人堆里出来,轻瞥一眼她乌黑的发顶。

        “你怎么知道我是要给人的?”

        商绒抬头。

        “你又何时为自己思虑过什么?”少年言语淡淡。

        商绒一怔,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垂下眼睛,说:“我听梦石叔叔说,他的女儿杳杳喜欢花灯,她又是生在四五月海棠花正开的时候,我就想把这个给梦石叔叔。”

        她记得,桃溪村小庙会的花灯是用来照亮戏台的,并不算多漂亮。

        “哦。”少年随意地应了一声,却忽然站定,在她疑惑地望向他时,他松开她的手,道:“站在这儿等我。”

        商绒不明所以,还未来得及问些什么,便见他转身,霜白的衣袂很快掠入他们方才才走出的那片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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