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打(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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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春雨一下,就下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起来,外头还在淅淅沥沥地下雨。从窗里望出去,便见得条条雨丝,在庭中檐下细细地织出一道珠帘来。天色晦暗,阴阴灰灰,但因春雨乃是好雨,是能润物抽芽的雨,因此倒也不讨人嫌。

萍嬷嬷被赶出了长信宫,掌事的权利便彻底落入了朝烟手中。她谨记段太后的话,在午后时寻了个空,托辞要去内务府上,悄然回了寿康宫复命。

寿康宫的敷华堂内支起了窗,雨丝打得窗外芭蕉沉沉如坠。段太后倚在案边,正在翻着宫账明细。她翘起的尾指上戴了一枚螺钿嵌玳瑁的护甲,上头的金丝流转出暗弱的光毫来。

“你的手脚倒是比哀家想的要利索多了。”段太后信手翻过一页账簿,眸也不抬,散漫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将萍嬷嬷给弄出了长信宫。”

朝烟道:“奴婢倒是不曾多做什么手脚,此事乃是魏王殿下主动为之。奴婢暗猜,兴许魏王殿下本就与那萍嬷嬷有些龃龉,因此才会趁机将她赶走。”

她这样说时,话语有轻顿。盖因她想起了昨晚在耳房中时,香秀那玩笑之语——“魏王殿下,瞧上您了!”

听听香秀这说的是什么话?!真是烦死人了。

朝烟压低了眉,面色不由紧凝。

段太后听罢了她的话,眯了眯眼,道:“魏王竟主动赶走了萍嬷嬷,让你做掌事?这可是一桩稀罕事。这魏王莫非是有什么算计不成?还是说……”段太后的嗓音一沉,眸光也锐利了些,“他想将你拉拢至手下?”

朝烟的心微微一跳,抿唇不敢擅答。

段太后这话说的有些尖锐,让她不知如何作答。若是魏王当真想拉拢她,那段太后日后也会疑心她是否背叛了寿康宫。如此一来,岂不麻烦?

思来想去,好一阵子,朝烟才道:“奴婢倒不这么觉得。奴婢猜,是那魏王殿下有什么后着在候着。”

在旁伺候的李姑姑适时地摆出一副严肃面孔来,对朝烟说:“朝烟,你可千万别因为这点儿小恩小惠,便觉得那魏王是什么好主子了。”

李姑姑的面上没了平日的和蔼,很有威严。

朝烟正想回话,一旁的段太后就放下了手中账簿,对李姑姑笑道:“说的什么话?朝烟跟着哀家的时日这样久,她是何等忠心,哀家能不知道?”说着,段太后又转向朝烟,“朝烟,你说是不是呀?”

朝烟微呼一口气,自知李姑姑与段太后的这出戏是做给自己瞧的,便忙垂头答道:“奴婢省得。朝烟定不会辜负太后娘娘所期。”

这样一唱一和、一红一白,不就是为了提醒她,莫要背叛寿康宫,莫要背叛段太后?

听她这样说,段太后满意地勾起笑唇,点了点头,又给李姑姑使个眼色。

李姑姑最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立时苦口婆心地关切道:“朝烟,太后娘娘也是为你好。那魏王瞧着确实风流倜傥,人殷勤起来,怪能讨小姑娘家欢心的。可你要知道,他品性荒唐,从不将人命当回事。这样的人呀,你多少得小心。”

朝烟皱了皱眉,有些疑惑。

魏王荒唐,她一清二楚。可魏王不将人命当回事,又是说的哪一桩事?

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惑,李姑姑压低了嗓音,偷偷摸摸与她道:“朝烟,那魏王的宫中可是出过许多桩人命官司的。咱们这般的宫女,在魏王的眼里不如草芥,想打想杀都是常理。你在长信宫中做事,也要小心着些,免得哪一日,魏王他……”话未说完,李姑姑便眯着眼收了声儿,眼中颇有深意。

朝烟的眉心一跳,心底泛开了一阵复杂之漪。

——魏王的宫中,出过许多桩人命?他将人命视作草芥,随意打杀?

还有这样的事?

朝烟心底微乱,面上却沉静如水,妥帖道:“谢过姑姑叮嘱,朝烟自会小心的。”

段太后微微颔首,重新拿起了账簿,道:“朝烟,李姑姑也是关心你,你可别觉得她人老了,嫌弃她啰嗦。你到底是寿康宫的人,李姑姑肯定得多关心你一二。”

“奴婢明白。”朝烟回答。

一番回话,朝烟终于得以踏出敷华堂的门槛。檐外依旧在下着细细春雨,芭蕉叶上滑着雨珠,碧色如滴。朝烟立在石阶上,眼看着敷华堂的门在身后徐徐合上,心底略有杂乱。

李姑姑说那番话,定是为了稳她的心神,让她不至于当真被魏王拉拢了,成了下一个萍嬷嬷。

可这番话,是真是假?

若那魏王当真是个草菅人命之徒,她定会打心底厌烦。宫女太监,命本微贱;可再微贱,那也是一条人命。

这些事的真相,恐怕得等她自己去探寻了。她既不可全信段太后之辞,也不能对那魏王报以太多奢想。在这宫里,她能相信的,只有自己的眼睛。

朝烟定了定神,撑了伞徐徐出了寿康宫,穿过了两道宫巷,回了魏王的长信宫中。

雨已下了一夜多,细细密密的雨声最是催人困乏,阖宫的人都有些懒懒的,香秀亦是如此。朝烟摇醒了她,叮嘱香秀去打听李姑姑口中的“人命官司”是怎么一回事。这边才叮嘱罢,朝烟扭身走了未多久,迎面便遇上了魏王。

他立在檐下,抬眼瞧着自屋顶上头落下的雨珠,一袭松烟色广袖锦袍,腰系金犀,一身的靡丽风流。他听闻朝烟的脚步声,目光不转,依旧盯着屋檐上头的雨串儿,口中懒洋洋道:“朝烟,你又去寿康宫探望妹妹了?”

朝烟低身一礼,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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