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1）

带路的吸血鬼和休伊伦离开了，给菲奥娜和纳乌艾留下了独处的时间。正午正是阳光最烈的时候，城堡庭院里一大半都被铺上了金色丝线，匆匆路过的吸血鬼折射出斑斓的光，人群中吸血鬼总是最显眼的，而现在外表接近于人类的菲奥娜和纳乌艾却在这里变得显眼起来。他们走到一棵树下，这是庭院里最大的一棵，比湖边小屋后的那颗红橡木还要大，菲奥娜不知道它沉默地伫立了多少年，也许少了恼人的小孩让它比其他树清净不少。地面婆娑的树影在风的吹动下摇摆，枝丫上垂下的白色槐花散发出阵阵幽香，菲奥娜感到一阵恍惚，她眼前又出现了父亲常常凝视着的母亲的画像——画像上有父亲画上去的白色刺槐花，它们不是挂在树上，而是插在一个蓝灰色的花瓶里放在黛西肘边，随即她又回想了上辈子母亲用槐花做馅饼的画面，她以为早已忘掉的记忆拨开了表面的灰尘变得清晰。三个时空交叠在菲奥娜眼前，她感受到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对母亲的思恋带来的伤感和在母爱中徜徉的甜意，对未来的茫然以及对过去的怅惘交杂在一起涌上心头，像是将酸甜苦辣混合起来一口吞下，这正是她一直以来所逃避的情感，她本以为沉浸在凯厄斯的爱中就可以将之抛在脑后，可现在，在纳乌艾面前，它们再次被挖掘了出来。他们相似的身份和经历、纳乌艾柔和的仿佛长辈一般的眼光给了菲奥娜正视它的勇气。

“你的父母还好吗？”一阵沉默后，纳乌艾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个问题在菲奥娜的意料之中，自从她来到这里，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不少次，并且将来也会继续面对它。

“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亡，父亲把我养大后就去找她了。”菲奥娜尽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回答，尽管在纳乌艾面前她的伪装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很抱歉，”纳乌艾显得有些愧疚。

“没关系。”菲奥娜说道，‘我们是一样的’，她用眼神将句话传递给纳乌艾，他轻轻点了点头。

“你在担心什么？关于公开混血儿的事。”菲奥娜问道，她似乎能窥见一点这个问题的答案，，但还是想听纳乌艾的回答，这将会是打开话题的契机。

“我们存在的意义。”纳乌艾回答，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有些忧愁地说，“也许在得到吸血鬼的认可后，混血儿将不会再被无辜杀害，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们并不是无辜的。混血儿的出生伴随着母体的死亡，从新生伊始就带着血腥，更何况有约翰——我父亲这种用生命做实验的吸血鬼，我无法预测未来是好事坏，正因如此，我现在举步维艰。”

“这是不一定的，我们母亲的死亡是一个意外，或者说是早有预谋的意外。”菲奥娜回答，纳乌艾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我的父亲研究过，他和我的教母在我母亲怀孕期间做过无数个方案，在人类女子生下孩子的那一刻注入吸血鬼的毒素，她们会有百分之八十的生还可能。也许对于大多数人类来说，熬过吸血鬼转化的可能性并不高，但是混血儿在母亲体内的快速成长汲取了她们的生命的同时也反哺给她们强大的力量以度过转化。在某些情况下，混血儿并不是一个诅咒，也有可能会是一种祝福。”

“那你的母亲”纳乌艾愕然道，菲奥娜带来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可能，或者说是事实更为恰当，但这无法解释她母亲的死亡。

“她不愿意被转化，她选择生下我，然后作为人类迎接死亡，我父亲试过了各种办法都无法改变她的选择，最后只能陪着她走完人生中最后一段充满了痛苦的一个月。”菲奥娜有些哽咽了，她强硬地将喉咙的那点酸痛感压下去，继续说：“你瞧，我们的母亲原本可以诞下我们并平安活下来，但她们都去世了，她们都有过选择，但最终做了同样的决定。”

纳乌艾犹豫了一下，将手放在菲奥娜的肩膀上，似乎在传递给她一些温暖的力量。菲奥娜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痛楚以及隐藏在深处的些微自我厌弃。他们的母亲完全可以选择活下去，但她们用以命换命的方式给了混血儿生存的机会，这是她们自己的选择——这正是过去菲奥娜无数次自我说服的理由，但她很快意识到心底那声一直蠢蠢欲动的反驳：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逼迫，逼迫着母亲做出一个选择，而母爱就是帮凶。

“我能想象到你的父母很恩爱，他们也很爱你，你父亲也是，我们都知道吸血鬼失去伴侣后会有多痛苦，但他坚持了下来，将你养大。我有姐妹，她们在我父亲的教育下轻践生命，将自己视作上帝，但却丢失了灵魂，仿若空洞的躯壳。可你与她们完全不同，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的灵魂像火一样燃烧着，你被爱守护着成长。相比于吸血鬼，你母亲的生命太过短暂，也许从一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选择，你是一件礼物，是你母亲的礼物，她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她只在乎你，你是一个意外之喜。而你的父亲，我想从他把你当做女儿抚养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以父亲的身份爱你了。”纳乌艾温柔地说，菲奥娜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这温暖渗入皮肤，传达至心底。

对菲奥娜来说，“女巫的祝福”是黛西送给她的礼物，黛西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甚至为她铸造了一个坚不可摧的护盾，有时候菲奥娜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窃取了别人生命和情感的小偷，但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她是黛西的礼物。菲奥娜又回忆起黛西来，这次她不再只是画像里那个恬静安然的静态图了，黛西的日记构筑出了一个勇敢、自信、坚强的形象，但这些尚还是虚幻的，菲奥娜的记忆线继续前伸，她终于看到了一双绿色的眼睛，是黛西的眼睛，那双眼睛惊喜地看着刚出生的菲奥娜，眼里的光点燃了菲奥娜的生命之火。菲奥娜回想起了她的母亲，一头凌乱的红发散在枕头上，她形销骨立，却奇异地顽强，她的精神似乎与肉\\体剥离开来，肆意地绽放着，将满怀的喜悦传达给小菲奥娜，让她快活地笑了起来，但很快，那双绿眼睛暗淡了下去，耳边传来一声如野兽嘶吼的、无限绝望的哀嚎——那是赫尔曼的。

“你还好吗？”菲奥娜抬起头，纳乌艾关切地看着她，“你在哭。”他递给她一张手帕。

“我没事，谢谢你。”几片槐花花瓣散落在肩头，菲奥娜擦掉了脸颊上的眼泪，她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无论她是否有过之前二十年的生命，黛西都会是她的母亲，也许她并非某个躯壳的闯入者，她本身就是菲奥娜，她不再因黛西的爱感到愧疚，她会坦然接受它，并继续走下去，替黛西看看外面的风景，走赫尔曼曾经踏过的地方。

纳乌艾看着她，终于露出了一个快乐的微笑，他卸下了身上的负担，“我一直以为我自己是邪恶的化身，混血儿是天生的凶手。但是你告诉我，我们不是恶魔，混血儿与人类一样，善恶并存，我们甚至可以给母亲活下去的可能。我依然对母亲的死感到愧疚，但我不再痛苦。”

“也许，混血儿信息的公布会惹来不少麻烦，但万事皆有两面，这已经不归我们管了。”纳乌艾笑着说。

“唔，有沃尔图里呢，他们可开心干这种事了，”菲奥娜酸溜溜地说，“三个老吸血鬼，现在肯定凑在一起商量什么严苛的刑罚呢。”

“一些严格的规定，至少可以杜绝无辜的死亡。”纳乌艾沉吟了一下，说道。

“他们不会放过约翰的，”菲奥娜说，沃尔图里会用约翰杀鸡儆猴，但是纳乌艾会怎么想呢？

“这很复杂，”纳乌艾无奈地说，“他害死了我的母亲，但也给了我生命。我不爱他，我们甚至毫无共同语言。我会为他惋惜，但那是他应得的，他需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菲奥娜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像纳乌艾之前对她做的那样，但两人相差不少的身高让她的动作有些滑稽，纳乌艾的唇边溢出了一声非常低的轻笑，他似乎已经极力遏制了，为了不让菲奥娜感到窘迫，但还是被她接收到了。

“我还会长高的，”菲奥娜有些不服气地说，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你停止生长后，头发还会长吗？”

“会的，我们有血液，有心脏的跳动。我倾向于认为，吸血鬼的毒液让我们拥有了永生，并将我们的身体调到所能达到的最佳状态。而人类的那一部分赋予我们正常的新陈代谢，所以我们能够服用人类的食物，能够享受睡眠，毛发会继续生长，甚至能够流泪，但身高和面容则固定在了成熟的那一刻。”纳乌艾回答，他似乎在不睡觉的一百多年里研究了不少东西，这让他有时候看起来像是个智者。

菲奥娜对这个回答感到非常满意，阿罗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长发连发型都不敢换，三千多年都是一个样子，实在太过乏味了，她终于在他们面前有了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菲奥娜决定，自由的第一步从换个发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