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枫林(倒V开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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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朝在看人练剑。

此时,山已入秋,层林尽染,漫山红叶随风飘舞,坠落之后,在这渺无人迹的山林里,叠成层层望不到尽头的深红的海。

秋风乍起之时,这深红的海就泛起波浪或漩涡,在这起伏跌宕的、漫天飘摇的红色波涛里,却有一道屹立的白色身影

他像是伫立于海中的一块白色岩石,无论怎样的惊涛骇浪,都无法撼动半分。

不过,如果洛朝拾起地上一片格外好看的红叶,对着秋日阳光,眯眼看那被日照映出清晰形状的叶脉纹路,脑中却显现出另一幅场景

在秋风欲歇未歇、枫叶欲落未落、万物将止未止之时,在那一瞬间的动静交织之间,有些红枫轻缓落于他肩头、发上、衣襟还有他稳稳握着、遥指前方的剑尖

那些红叶,恰似一只只停歇在他身畔的、振翅欲飞的红蝶,在这万物寂寥之中,偷偷亲吻他。

洛朝想到这里,呼吸悄然一窒,他想那美得像一幅画。

这幅画如此安静,因为,无人的秋日深山本已寂寥静默,而在这深红秋色之中,唯一一抹雪白的亮色,却是一个更安静的人。

不言不语,日复一日,整整五年,持一把普通铁剑,只练习最基本也最枯燥的动作砍、劈、划、刺

四年之前,他尚未辟谷时,还有秋宁或者春安时不时来送饭,他会先道一声谢谢,一边默默吃饭,一边静静聆听两位姑姑的絮叨。

专注力的有限使他往往不能把两位姑姑的话听得完全,即便他很努力在听他依旧是那个同一段时间里只能专注于一件事情的孩子,而这,是天生道心者的特质。

因此,有时秋宁或者春安说着说着笑起来,并揉了揉他的头,他会很茫然,他不知道方才两位姑姑具体说了什么,但出于天生温和的性子,他会假作自己听懂一样,微微眯起眼睛、抿起唇也笑起来。

待他辟谷之后,秋宁与春安便很少再来,即便来了,也多半不敢打扰他练剑,她们很清楚

无论这个孩子现在的性子有多温和平静,他也依旧是尊者的唯一继道者,天生道心的绝世资质,注定了未来他手上那把剑会掀起无数腥风血雨。

她们与他是不同的,这是修真界的尊卑之别,而现在,这个质朴的孩子尚未意识到这种尊卑,可无论是好是坏,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而这个孩子的专注,又会使他根本无法察觉两位姑姑的到来,最终,渐渐地,这片深山只余他一人寥落的影。

洛朝有时看着他在深林中独自挥剑,会想也许,这就是顾蔓箐所说的,求道者孤。

可他自己,大概还未察觉出这份孤寂,因为,他是天生道心。

他看见漫天的红叶、听见呼啸的风声、沐浴过秋日的阳光、淋过夏日的暴雨在别人眼里,那只是叶、风、光和雨,但在他眼里,那是道的轨迹。

道心天成者亲近于道,因此,他们的眼里无处不是道,所有历史记载过的、惊才绝艳的天生道心者,无不都是求道之志最坚定、对道最忠诚、最专注的那一类修士。

他的专注可以使他忘却周身万物,包括那份尚未被感知的“孤”。

任何与他同龄的孩子都难有他的专注与毅力,整整五年,无论风吹日晒、暴雨倾盆或者雪没深山,都会按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握起剑,开始在旁人看来十分枯燥无味的又一天练习砍、劈、划、刺

洛朝常常靠在离他不远的树下看他练剑,有时可以看一整天,直到星月挂上天际,夜露沾湿那人的白衣,他收剑归鞘,回屋打坐。

有时,他看着看着会睡过去,再度醒来时,或是入了深夜,那人已经不在了,或是已经到了第二日清晨,熹微的晨光映照着那人白衣上的一点露水,和剑刃出鞘的剑光辉映着,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有时,清晨的林间会下点蒙蒙的雾,于是那人便和这白色的雾气消融在一起了,使人看不真切,洛朝便下意识走近一点,忽的,他到那人看过来了

眼神专注、清澈、坚定。

他的心猛地一跳,接着,就看到,剑光在他眼前闪过,剑刃穿透他的胸口,斩断他身后一片落叶。

他于这一瞬间恍悟过来你看不到我。

原来你看不到我。

那年的红枫化入泥土、冬雪也消融殆尽后,就入了初春。

依旧是如常的一个清晨,那人在林间练剑,洛朝坐在他身畔一棵树的枝桠上,低头看着他

洛朝有时会想他真的很适合白色。

任何白衣穿在他身上都是融洽的,无论是全新的、还是半旧的白袍,无论是雪白色还是米白色,无论是纹着青竹还是绣着山水,穿在他身上都分外柔和。

柔和到,你在人群中绝不会一眼发现这个人,他的白不是亮眼夺目的,而是内敛温吞的,柔淡似温水,淡到你会恐慌他融进这方静谧山水里,自此消失不见,觅而无踪。

洛朝不由想起初见时这人的打扮一袭红衣,背着四把剑不说,身上还坠着许多零碎的东西。

穿红衣不是不能好看,而是,配上他那副冰冷似雕刻的神情、眉眼间的煞气以及出剑时的利落狠辣,总不能让人联想起红色应该有的明艳活泼,反而会想起一些相反的东西,比如鲜血、哀怨、恨意这一切,使他像一只厉鬼。

搭配饰物也不是不能好看,而是,他戴的那些东西都太奇怪,风格也全然不相融,起不到饰品那无声处显华贵的作用,反而使人觉得那是个无处安放身侧之物的、满身狼狈的羁旅客,甚至,调笑一点,这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洛朝暗自对比着,忽而支起脑袋笑了一下,心想你还是现在这样子,更讨喜可爱一点。

澄澈到似一汪清泉,一眼能看到眼底的纯粹道心。

待到下午,早晨明媚的阳光忽而暗下去,接着,竟下起如丝的春雨。

白雨成行、连绵细密,打湿了他的发丝,又使他的白衣融化在雨幕里,模糊了面目与神情。

春雨是无声的,这林间只有翠鸟的啼鸣,一开始,他的剑很坚定,斩开层层雨幕,雨珠飞溅,为这柔和春日注入一道锋锐之气,有断水破石的势不可挡。

可后来,他的剑竟逐渐慢下来,最终,居然停下了,剑尖拄着地面,雨珠顺着他的手,滚落到剑柄,又沿着剑身缓缓滑落,落入春天复苏生机的湿润泥土里。

他在雨里默默伫立着,不再挥剑,便任由春雨渐渐淋透他的衣衫,散乱淋湿的发丝挡住他半张面容,洛朝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觉出他很难过。

洛朝看向天空这种难过和春雨一样无声。

从他的剑停下的那一刻起,洛朝就明白了他突破了,已成筑基。

顾蔓箐曾与他约定过,筑基之后,便算是真正踏入道途,自此就要封住记忆,忘却前程,获得新的名,开始新的人生。

对天生道心者而言,五年筑基,太慢了,凭他们的资质,百日筑基也并不奇怪。

顾蔓箐看出他在故意拖延,却没有催促,因为,剑道本就注重修心,并不如法修一样急于提升修为,对于剑修来说,每一个境界都有停留的价值。

何况,此时多留一点时间给他去割舍过往,对日后更长远的道途而言,是有益的。

他不会永远忘记过去,若顾蔓箐猜得不错,多半达到圣人境界或者准圣境界时,自己下的禁制就会在某种触发之下失效,但是,那至少是千年之后的事情了,前尘往事,无论悲欢,早就埋入黄土。

洛朝早就觉出他在压制境界,但是,今日春雨中的一场挥剑,大概让他又触摸到了某种“道”,于是,突破水到渠成,并非人力主观可以阻止的。

过往再怎样好,时间之河也不会为谁停留。

这场春雨过后,林间树枝上冒出新芽,万物都在恢复生机。

洛朝看到一把剑拄在冒着点点绿草芽的泥土之中,被春雨洗炼过后,显得光洁如新

而他已经离去。

在阳春三月的一个午后,顾蔓箐为他正式赐剑。

山间小院,院外丛丛新竹,绿意盎然。

屋内,顾蔓箐坐在上首,两侧站立着秋宁和春安,顾崇禧跪立在堂中央。

女子的声音依旧清冷,此时却带了点难见的柔和

“此剑名为昼临,以南海万年沉铁为剑身,铸造时加入天材龙心玉,剑柄为天山楠木所制,剑成之时,天有异象,已成天阶灵剑。”

“剑光既出,就当如白昼降临,破万古长夜。”

洛朝却注意到,这不是他后来的剑,不是那四把剑中的任何一把。

“对现在的你而言,还用不好这把剑,因此,我会封住它的部分威能,这些封印会随着你自身剑道的提升而逐渐解开。”

“剑与剑客,是相互依存的,没有谁会完全依赖谁。”

“到最后,剑只在你心中。”

顾蔓箐起身走上前,双手持剑,将昼临递给他“拿好它,以后,会永远陪伴在你身边的,也就只有剑而已。”

顾崇禧神色郑重,双手接过。

顾蔓箐见他接了剑,也露出点笑意,又低头看着他的眼睛“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顾崇禧静默着。

屋中的其余三人却也并不催促,而是一同默默等待着。

最终,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洛朝看到,那一直半跪着、双手捧剑的孩子,很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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