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川秘境(三十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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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朝注视着困在梦魇中的顾归尘

“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他半跪在那里,面色怔然,苍白的脸上血迹点点,轻声嗫嚅着,反复念着那四个字,瞳孔中一片混沌,像雾气茫茫的血海。

他的手全然无力般垂下来,落在那滩刺目凄艳的血迹里,如一具空洞到毫无生机的傀儡,可细看,那指尖在轻微颤栗着像平静的死水泛起涟漪,而无人得知其下的汹涌。

红衣染血,衣襟、袖口、衣摆都浸透了已冷到粘稠的鲜血,其深红愈艳,而灵魂的苍白愈深。

洛朝细细凝视着,有一瞬间,他的目光再度温柔那温柔里带着种残忍,并无声叙述着

阿尘,你该知道,所有痛苦都会过去的;

你应当怨我心狠,可这是你必须受的一刀;

记住这种痛楚吧最好永远也不要忘记。

于是,他的声音又一次柔和下去,低声念着“你怎么会不需要呢”

“阿尘,你看着我。”他说着,再次笑起来,神情怜悯、哀切、悲伤可又带着种奇异的温暖,像冬日前夜,大雪过后,天边一道熹微晨光,因这人间太严寒,这点光就显得太炽热

简直,近乎于爱意。

他看到对方空茫的瞳孔渐渐聚焦,倒映出自己的面孔,可下一瞬,那眼眸深处,染上更深的茫然与痛苦,双瞳的聚焦点,骤然又涣散了。

洛朝看见对方双目中、自己再度破碎的倒影,默然叹息,他想

你一定觉得很像吧很像你失去过的那些人。

这一刻,我应该和他们拥有同样的神情与目光

但是,再像又如何呢,你忘了啊,我到底不是他们。

阿尘,这是又一场戏罢了。

你看你,又被我骗过去了。

好了,不要怕,不要恐惧,很快就结束了。

你再忍一忍。

他再度向人靠近,近到能聆听对方绝望到凝固的心跳,能感受对方冰冷至入骨的呼吸,他与顾归尘目光相对,依旧那样笑着,并在心中默念

阿尘,让我看一看罢,你那颗冰封的心之下,是怎样一团腐烂模糊的血肉。

他低喃,眸光里尽是温柔的期待“你怎么能不需要呢”

“我的傻阿尘,没有我这条命,你怎么去证你的道呢”

“又怎么摆脱你那蝼蚁一般的命运呢”

“我知道,阿尘是个好孩子,所以,拿好我的剑吧你看我要握不住了”

话音消弥的瞬间,琅琊“哐”一声落在地面上的血滩中,剑身沾染了刺目的深红。

那把逐渐被血淹没的剑,像是锋锐的钩子,扯开顾归尘重重结痂的心,把掩埋在记忆最深处的某些记忆,重新勾扯出来,这尖利的钩锋,将魂灵撕扯到一片破碎。

顾归尘的瞳孔中,一时惘然更重、绝望更深,他对痛意几乎麻木,却反复在心里道

一样的,又是一样的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像

自尽、握不住的剑、漫天的血、对我笑着的人

凤娘凤娘啊

您像我的母亲一样啊

阿尘不需要,阿尘宁愿去死

他想到无尽远的从前

那位温柔笑着的长辈也同样跪在血泊里,她手上捧着一滴血那滴血闪着赤红的光芒,像冬日的太阳般温暖。

那是无数人想要得到的,涅槃之血。

她说“我的傻孩子啊,你怎么能不需要呢”

“阿尘,你还很小你不该就这样”

那是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明明在笑,却止不住坠下泪

“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和阿九、十四和所有人一起”

“我的孩子们啊,你们当去很远的地方”

“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阿尘,你是个好孩子,听话”

“拿好它,我要握不住了。”

凤娘啊可我不需要啊

我宁愿去死

这一刻,那些重重倾压在顾归尘心头的绝望之情,像终于决堤的洪流,冲溃心防,爆发出来。

他疯了一般,颤抖着手,要从身上找出药来,一面无意识声声念着“止血止血对要止血”

他从灵器里倒出许多药瓶,明明眼前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字,还要从那堆药里来回寻找

“找不到为什么找不到”

“没有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

洛朝默然看着,看着他低头寻觅,从迷茫、绝望、悲切到愤怒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他一直在拼命找,可看不清,于是近乎触地般俯下身,努力大睁着眼,将那一个个药瓶逐个摸索过去

等他终于找到一瓶止血药,那眸光中的欣喜也近乎疯狂扭曲,他死死握住那药瓶,像握住生命里的希望

他又伸手捂住洛朝胸口依旧汩汩流血的伤口,正要将药用上去忽而,伴着耳畔一声清脆的裂响药瓶碎了,粉末撒了一地。

他握得太用力,于是碎了。

他愣住了,下一瞬,竟再度俯身,要用双手,把那些渐渐融化在血液中的药粉,捧起来

可是那些药,根本握不住,他于是只能看着,那些白色的粉粒,融化又融化最后,趋于消失

他不甘心,就捧着那点手心里的血,要对着伤口敷上去可他的手腕竟一下被人握住

同时响起一声低沉而隐忍的叹息

“阿尘够了不要再找了。”

他于是顺着声音抬头,眼神一片死寂的空洞,几乎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他说

“我找不到。”

洛朝望着他,沉默着。

“我什么也找不到。”

顿了几息,他这最后一句话,更像是对自己的判决

“我什么也没有。”

说完这句话,他身体里最后一点生机,也似乎被尽数抽走,像一具僵死的木偶,如果如果不是他脸上,还有泪水流出,混杂着血迹,成为这个人身上唯一一点温度

如果不是因为这点温度,洛朝会判定这是一具死尸。

一具死尸在流泪

洛朝神情平静地默想着

顾归尘,你和以前真是不同

你不知道吧,我看你哭过两次

那时候,你可不像一具尸体。

我有时候,真是可怜你啊。

他于是低头,抬起袖子,想把对方手上淋漓的血抹去,可他很快发现

明明是,我自己身上的血更多抹不干净的。

既然抹不掉,洛朝就干脆只是交握着对方的手,像是要给这具尸体注入一点生气

“阿尘,你看着我。”

他的声音很轻柔,像在安抚

“我不会死的,你不要怕。”

许久之后,这具僵死的木偶才似乎听到这句话,他一片空茫的瞳孔里,骤然又有了焦点,清澈的眼里映着对方的影,他的泪却一瞬间更加汹涌,声音带了嘶哑的哭腔,他说

“我看不懂你。”

我看不懂啊为什么总是那样像呢

像阿烟、像凤娘、像师祖、像九姐姐、像十四你为什么那样像呢

我找了他们那样久久到我就快忘记这一切,可天地那样大,我连他们的影也寻不见。

可为什么,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看到了相似的影、听到了相似的话、甚至触摸到相似的灵魂。

你为什么,会这样像呢

我真的看不明白。

洛九陵啊,我看不懂你。

洛朝听言,却笑起来,那笑容是无尽温柔的,他将人抱到怀里,轻抚对方的发,低语柔和,仿若在安慰孩子

“阿尘,不要怕。”

“我不会死的。”

“我不怪你了。”

你看不懂也好,看不见也罢我都不怪你了。

我本该这样说的

我该说,你怎么敢不需要呢

你怎么敢不要我这条命呢

这天下无数人做梦都想要我死嗯,你的理由那样好,怎么又不需要了呢

你若是不敢要的话,不就是又一个废人了么

你若是个废人,这一世,就什么也不会被改变。

你曾经失去的一切,都将会再度失去。

我本该这样说的但是现在

算了,都算了。

我收手了。

他在对方耳畔呢喃

“阿尘,不要怕。”

“不要害怕,都结束了。”

“好了,乖啊,不哭了。”

你看,我抱住你了有觉得暖和一点吗

我想,应该没有因为我自己啊,也冰冷得像一具尸体。

你看你啊,还在哭。

你怎么就这样傻呢

这只是一场戏而已。

于是他缓缓收拢这个拥抱,又抬手摸索向对方的脸庞那些泪、既滚烫、又冰冷,像刚才那些血一样,依旧抹不去。

他的意识在过度失血中已经渐渐模糊,可还是能听见对方的几声喃语

“我看不懂你。”

“我不需要。”

“我找不到。”

“我什么也没有。”

反反复复的四句话,像梦魇里逃脱不开的咒语,缠绕在肢体和灵魂上,是顾归尘永远挣不开的枷锁。

洛朝也反反复复听着,意识朦胧中,他在心里答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

你不是在对我说话,你也依旧看不到我。

此刻的你,又在透过我,看向谁呢

你又在回忆些什么呢

很多时候,我这个旁观者看着啊,真是要同情你。

因为你心上的缺口那样多,瞧着好像一件破烂的衣服

脏污、破败、可怜。

这件缝都缝不起来的衣服,要找到其中一个豁口,再从那口子将之撕烂、粉碎

实在是太简单。

顾归尘诛你之心,轻而易举。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你同我一样,孑然天地、无处可归。

我为何这样断言呢

你看,一个都不肯相信新生的人,好不容易接受了新生的事实,最优先的目标,居然是杀人证道

而不是,回到你应该回的地方,见那些你应该见、却再也见不到的人。

你说说,这不就是因为,在你心底啊,已经十分笃定

自己早就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也早就没有可以见的人。

在这一点上啊,你真是与我相似。

不,也许,你还是与我不同的。

你有想回去的地方,也有想要再次见到的人。

只是,过去那样多年了,你依旧这样笨。

你都意识不到,新生,究竟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该怎样利用这次机会,去挽回一切。

又或许,你只是下意识固守着,上一辈子,那个最终的执念。

为什么是我呢

为什么,这样深重的执念,却是杀了我呢

为什么呢

我以前啊,真是好奇你的过去,你究竟经历过什么,才到死都抱着这样一个、虚妄而不可能的杀念。

我相信任何人都有让自己重生的理由,人啊,总有或大或小的遗憾和悔恨,无论,他是生前是万人之上,还是卑微蝼蚁。

因此,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获得一次新生的机会后,最想完成的事情,要么是挽救一个人,要么是挽回一件事,而绝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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