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寄望(六十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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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后,他屏息凝气,放缓脚步,转头悄悄往床榻处看去,发现洛朝脸埋在被子里,似乎已经睡了。

他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动作轻柔地替人将外衫去了,待将人捂进被子里后,又将对方发冠轻轻摘了,头发散开拢去耳边……最后,把灯罩里烛火剪灭。

室内顿时暗下去,也显得更安静了。

顾归尘这才从黑暗里摸出一个小凳子,最开始,将之放置在床边,坐上去愣了一会后,觉得不妥,轻手轻脚把自己挪远了几尺……片刻后,望一望床榻上熟睡的人,又觉得太远了,便小心翼翼再挪近几分……

这么来回折腾了足有半个时辰,最后,他终于在认为恰当的地方停下,回顾一番,竟和最开始的距离差不

多。

他于是在沉寂的夜色里,环臂紧紧抱住膝盖,将大半张脸闷在里头,死死压制住喉咙里的哭声——

他想:其实我知道的……靠得太近,一定会被讨厌的。

可即便是现在的区区三尺之遥,也是他极尽克制的结果了。

私心里,他恨不得直接把这人铐在自己身边,时时刻刻在他眼皮底下活得好好的,他才能稍稍安心。

因为,他现在很不安:

这种不安,很早之前就在他心底埋下种子,发芽、抽枝、蔓生……直到那个雪天,心头一切不安恐惧,终于攀至顶峰。

那天,他们放生完鱼,回程的一路上,洛朝都显得很活波,叽叽喳喳的,最常感叹的一句话是:“今年第一场雪,下得真大啊。”

他说了很多与雪有关的话,有什么,雪天适合煮茶煮酒,雪天应当吃烤鹿肉,雪天要去屋顶观赏景色,因为不论有无太阳星星月亮,夜空都会很澄净很美……

顾归尘一开始牵着人走在前头,依旧在为鱼儿的事情哭得止不住,耳畔也蒙蒙的,听不太清对方在说什么。

直到,他无意间一回头,看见了洛朝彼时的笑容:

少年仰头望雪,纷纷扬扬鹅绒般的雪花,轻轻落在他肩头、衣襟、袖口、衣摆……还有,他的发尾、唇角、鼻尖、脸颊……甚至眼睫。

几朵轻盈的雪坠在他眼睫,将眼睑染得半白,微微融化后,缀在眼畔,泠泠如泪。

可偏生他又笑得极灿烂,极明艳,使眼边几点似泪的雪水,显不出悲意,反而如晶莹的饰物,衬得他整个人都愈发清透出尘。

顾归尘望着,恍惚中几要伸手去触碰——只因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眼前这个握在手中的人,竟是不真实的,是幻觉,是风一来、就会随之而逝的影。

他惶急中转过头,克制住上前拥住人的冲动,闷头继续往前走。

这次,他耳中能清晰听见少年欢快的叽喳嘀咕了。

他聆听在心里,哀郁凝结在眉头,心中喃语道:

明明,是如此热闹、如此真实的一个人……近到触手可及,近到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根本握不住。

患得患失的忧虑,使他总产生种错觉:仿佛我一回

头,你就会消失不见。

因此,他频繁转头看人,神情紧张到洛朝轻易便察觉出来了,就笑问他:

“你怎么了?”

他刚想摇头说无事,又忽然想到什么,顿了一顿才道:“你走前面吧。”

洛朝古古怪怪望他一眼,因着不在意这个,也没问为什么,很自如地往前跳了一步,一边在前领路,一边面带笑容、继续念叨雪天的各种好处。

顾归尘盯着他的背影,默默听着,不言不语。

恰巧,这时一阵急风袭来,卷起一地的厚雪,也搅闹了漫天的飞花。

顾归尘眼前顿时白了一片,风雪中,两人纵然离得极近,他也一时看不清对方的身影了:

只见到满目苍冷里,亦幻亦真透出个半白的背影,似乎再来一阵风,这点影子,就会完全模糊到消逝。

那一刻,他心中蔓延出冰冷:

这个人,就像雪一样啊。

他心头反复念着:雪,雪啊……雪是怎样的呢?雪是握不住的啊。

顾归尘尚没从惶惑中回神,忽地,风止下去,两人间的雪幕半隐,而洛朝恰于此刻回头向他笑了一下——

他看见少年笑得半眯起眼,声音欢快地在说些什么,可他此时又全然听不见了,只因,方才雪中回眸一笑,让他产生了遥远的熟悉感。

他有些恨自己蠢,竟不能立刻忆及,到底在什么地方看过相似的笑容……于是他努力思索,浑然不觉自己的身体骤然僵硬如木,脸色也白得吓人。

倒是洛朝很快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因为他的手突然冷得像冰一样,于是停下步子,转身拽过他另一只手,放在自己掌心温着,一边笑着柔声问道:

“你怕冷吗?觉得太冷的话,我们就快些回去吧。”

口中虽这样说了,可洛朝心里到底有些惋惜:

今冬……不对,今生……也不对,我生命中,最后一场雪啊,其实可以……看得再久一些的。

他抱着一点留恋,最后环顾四周,见天地茫茫,无边无际皆是白……他又笑起来,那笑容格外宁静:

不过,这样也足够了。

顾归尘当时没应话,神情木木任人牵着走,只因那一瞬间,他看懂了对方笑容里的意味:

有遗憾、有释然、有告别……

他也终于记起,上一次,于雪中看见如斯笑颜,是在何时:

十八临终前,由十七牵着去看雪,也曾这样回望众人,抿唇一笑。

记忆复苏,几乎和现实重合,心里悲切之情满溢出来,使他完全克制不住,惶急中向洛朝靠过去,本来扣住对方手腕的指节,也不自觉握紧了。

洛朝有所觉,疑惑地回头,以目光无声询问:怎么了?

彼时,顾归尘嘴唇抖了抖,没能说出任何话,却默默退后一步,对自己说:

不能这样……不能吓到他……我这样的人,靠得太近,一定会被厌恶的。

正如今夜,顾归尘在三尺之外无声地哭,反复告诫自己:

会被讨厌的……一定会被讨厌的……我不想被他厌恶。

正闷头默哭的人所不知道的是,洛朝其实压根没睡。

他静静听着对方细如蚊蚋的哭声,于黑夜中轻叹一口气:

我又想差了……我早应该走的。

不能再拖下去了,明天就动身吧。

作者有话要说:阿朝决定早点跑路……于是……(给阿朝点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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