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寄望(九十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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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内血液在飞速流失。

耳畔传来戚七的抽噎哭泣,对方似乎在问:“你为何要……”

自灵魂传来的至深疲惫感,使洛朝不愿再回答什么,他声音轻若呓语,催促道:“快走罢。”

他的瞳孔黯淡,神情温和悯默,无力垂首,不意注视到地面浓稠的鲜血,心里不自觉想到:这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孩子……我只教过一遍的易形术,现已学的非常好了。

要达成今日这一击毙命,首先须打探到准确消息,再易容伪装,物色合适身份,悄无声息混入浮月宫,并时时刻刻尾随在仇人身后,寻找刺杀的机会……一个年纪还不过十五的孩子,能做到这个地步,非常不容易了。

可即便如此,若真是孟齐在这里,凭其高过戚七数个大阶的修为,哪怕偷袭得手,这孩子最终也难逃一死。

只怕戚七从一开始,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前来复仇。

他深深垂着眼睑,又道:“孟齐已死……继续留在这里,你早晚会暴露身份……走罢。”

戚七在大哭:他不明白这深切的难过具体因何而起——为他死去的亲姐?为不能亲自手刃敌人?为伤害了一个曾救过自己的人?

他只是怀着迷惘悲伤,看向垂首坐在血泊中的洛朝,再度问出了那个问题:“你到底是谁呢?”

是荒原上名为陆九的凡人少年?是浮月宫少主冷未离?甚至,洛九陵这个亲口告知的名字,又是真是假?

是出自正道,还是出自魔门?或者说,一个扮演起魔修来毫不费力、总没有一丝破绽的人,真的与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毫无关系吗?

这一刻,戚七内心最深处,几乎感到种难言的恐惧:一个人,若可以成为任何身份,任何模样……可以是恶,也可以是善……那其身畔围绕的亲朋,又该以何等目光看待对方?

也许前一天,他还是温和可亲的朋友,第二天,就变成凶神恶煞的魔鬼……你甚至不明白,该恨他还是爱他。

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所属的立场:在战争中失去家园的凡人,要怨恨挑起战火的修士;被魔修屠戮到家破人亡的氏族子弟,要终生在斩魔路上挣扎;

叛入魔门的修士,会虐杀正道之人,毫不留情并以此为乐……

你活在世间,何人是敌、何人是友……几乎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大半注定了。

过去的戚七以为,洛九陵与自己同是修士、同属正道,是可以成为亲朋的人……但现在,他看不明白了:

你根本不能清楚,面前这个受了重伤却毫不还手的人,剥开那一层层伪装后,内里到底是什么。

洛朝听言抬起头,苍白面色被凄艳的鲜血映衬得宛若透明,他很轻地微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于我而言,这个问题,从最开始就注定是无解的。

话音落下时,戚七嚎啕起来,他心怀的愧意和恐惧同样深切,脚步蹒跚着后退,想要听从对方的劝说赶快逃离,可等脚跟撞到门槛,痛得他清醒了一下——

从这个角度望进屋内,只能看到满眼血色,鼻间的血腥气浓烈得使人呼吸窒住……这一霎那,年纪尚幼的他,暂且抛却了一切关于立场身份的敌友难辨,而怀着纯粹孩童式的悲恸同情,在为之难过:

“你会死的!”

他哭得脸色通红,不大喘得上气:“我不是故意的……我……”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杀人,却祸及无辜,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歉意,因为,言语是无用的,而生死是无可挽回的,他惶然痛哭中问道:

“你不怪我吗?”

他哭着想:一定会恨的,没谁会对取走自己性命的人报以谅解……就好像,自战争开始后,戚氏接近灭族,他对所有魔门修士都怀了刻骨的恨意——哪怕对方只是个陌生人。

洛朝半阖着目,眼前一片黑暗,因过度失血,他的意识昏沉矇昧,恍惚里却觉得这句问话似曾相识,他沉默着想:我同你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呢?

他闭目轻缓叹息着,最后劝道:“走罢……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

“这不是你的错,走罢。”

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终于,哭声渐渐远去,四周安静下来。

也许是风穿堂而过,咔嗒哐当,门竟被紧紧合上了,本就熹微的亮光,亦被挡在一扇之隔外。

一室鲜红,顿时沉没到更深的黑暗里。

也不知过去多久,洛朝感到体内的血液依旧

在顺着伤口流出——那柄曾经赠出的刀,仍旧穿透插在他胸前。

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处理伤口,拔/出刀刃并上药……哪怕他的愈合能力接近逆天,也无法在不作任何处理的情况下痊愈。

可他太疲累了,从心到身都是麻木和困顿,已不能够作出任何反应,只垂首枯坐在血泊中,任由生机流逝。

最终,意识模糊、消散。

朦胧中,时光在逆流,当他的意识重新凝聚,再度勉强睁开眼时,身畔的一切没有任何变化:

黑暗、血色、窗缝透出几许光线,其间漂浮渺渺微尘;

钝痛、刺痛、每呼吸一下,牵连伤口,痛楚就被放大;

风声、血滴声、渐渐止息的心跳声;

血腥味、刺鼻的血腥味,只有血腥味……

直到,意识又一次消散,时光再度倒转,回到一刻钟前。

恍惚里,洛朝几乎略带讽意地轻笑了一声:原来,只要我不想救自己,老天爷都没办法。

他不由开始思索:如果,永远如此呢?在这短短一刻钟里,无尽轮回下去,在死和生的交界线上,无限徘徊着。

不……不对,会有一个终结的,只是,要到达那个终点,还有无尽遥远的路要走过。

他想起了琅琊曾无意告知自己的话:

您也不是永恒不死的,每死去一次,时光回转的长度,就会减少微不可计的千万分之一。

直到最终,死和生的间距,仅余一瞬。

他从前未曾考虑过这个方法,现在却忽然觉得:尝试一次,未必不可。

而且,他不需要有任何动作,只须永远沉默在此处,等待生机自动流逝。

也好,我很累了,想就此停歇。

或许,要到达最终死生一线的临界点上,还要等候过数不清的漫长岁月,被困于一刻钟里不断轮回,宛若最狼狈的囚徒……但他是耐于孤寂的,心道:就这样等下去吧。

阖目中,他没有发现,右手腕间以红绳系上的金色铃铛,随时光的跳跃而闪烁着,每溯洄一次光阴,其光泽就减弱一分。

而以他为中心,方圆一里内的时空,隐隐扭曲模糊,仿佛和外界隔绝开了——“界点”初成。

他默坐在交错的时空里等待终局,并不知道,被封存在识海里的

琅琊剑,受到虚空之上的神秘呼唤,向外传递出了两个词。

更远的地方,有人持灯盏破开重重迷雾,往界点处疾飞而来。

荒山空寂无生机,白雾笼罩,迷朦一片。

在九龙灯的光辉洒耀下,却能清晰发现,半山腰处有一里方圆,任何光芒都透不进。

祭道者们纷纷慨叹:「界点果真在此处!」

「可有办法进去?」

「催动九龙灯!」

遥远虚空之上,时间源界中,远远传来几道意念,为九龙灯灌注神力,顷刻间,灯盏光芒大放。

灯芯之上,升腾起龙影,亦幻亦真,与一里模糊扭曲的时空隐隐对抗着……片刻后,九条龙影呼啸在前,破开一条道路,凡是灯辉洒落处,时空中的景象都会清晰几分。

只是,越往前,时空的模糊感越重,九龙灯的光辉与其胶着,他们行进得越来越慢,到最后,几乎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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