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寄望(一百零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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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韵源和琅琊大致都明白了:道主溯洄时间之河的源头,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他们眸中露出思索之色,在辨别此话的真假。

洛朝仰头望去,只见神像之上,一黑一白的瞳仁气机流转,演化阴阳,预示着残魂在复苏。

他笑容平静,心道:时间道主,我不会再走你的路。

彼时的少年,挥别父母亲人,满怀希望与热忱,带着意气风发的雀跃,踏上修行之途。

他出身微末,连天赋也算不上绝顶,从未企望过有天能行至道途尽头,成为丰碑,他心里的愿望很朴素:有朝一日,混出模样来,回到故乡,让亲朋好友们,对着县太爷家的恶霸头目,也能挺直腰板,扬眉吐气。

他眼中的世界也很小,蓝天只有那一片,对修者的了解仅限于村头说书人讲述的志怪故事,仅是最基本的飞天遁地之能,已足够让他发出羡艳的惊叹。

对未来,他本心有无限期待……可他很快就明白了道途的残酷:一切烈火鲜花之下,都埋着成堆血肉枯骨。

恐惧、不甘……还有最本能的求生欲,使他奋力浴血前行,偶尔,满身污垢的他会无力躺在草丛里,求得片刻安歇,他目对星空时,某个已于终日厮杀间逐渐模糊的承诺,忽然在心头响起:

待我衣锦还乡。

活下来,回去——这成为他无数次从淤泥里攀爬出来的力量源泉。

尽管他也明白:待他归乡之时,也许曾经的同辈人亦只剩下枯骨一捧了。

后来,在漫长道途间,他结识了许多新的人,寻到了新的停歇之处,他曾以为这是新的家园,于是,衣锦还乡的梦逐渐模糊了……他告诉自己:吾心归处即是家乡。

他却不明白,只要不死,他就会一直向前、再向前、无止境地永远向前,最终,任何地方都只能是生命旅途的驿站。

他更没有预见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到圣阶之上,还可证道破碎虚空,而虚空之外,却没有修者们幻想中的仙界,有的只是更残酷的道争。

从各方大世界里脱颖而出的修者们,在虚空间穿梭,以大千世界为棋盘,落子为战……

先是同道者间互相残杀,甄选出唯一的道主,再是殊途者间互相吞并,要争做三千大道之首。

无穷道争,不进则退,不战则败,旦败则死。

为了活下来,他别无选择。

最开始,他能够触及到的战斗仅限于一方天地,局限在某个时空里……后来,但凡数得上名号的大战,皆会波及十数方大世界,甚至,贯穿过去现在未来,以时间、命运、因果等等为战线,稍有不慎,便会被人篡改命盘,或从过去将你扼杀,或于因果道里,将你的存在完全抹去。

危险,前方是危险,后方也是危险。

杀机将身畔包围,他脚下甚至无可伫足,因为凡所立之处,皆是危墙。

明明他较之许多年前那个孱弱的少年,早已强大了无数倍,可心头的恐惧感竟越发庞大,几近将他压垮。

最后,他不敢再有片刻停歇了,哪怕一个眨眼的懈怠,都会使他苛责自己不够谨慎,因为,四面八方隐伏在黑暗里的刀刃,要趁你失神时没入胸膛,将你斩杀,或许只需要千万分之一个瞬间。

无穷无尽的暗算和迷局里,他的灵魂最深处,终于开始企盼一个安宁:

他失去了静坐下来仰望星空的片刻安歇,也早知道,家乡永远回不去了。

父母亲人们,或许连坟墓都在时移事迁中寻觅不见。

可昔日回眸笑说“待我衣锦还乡”的少年,竟时时浮现眼前,像心湖中沾在水面上的一点尘埃,难以拂去。

他只好在脑海里,为自己构建一个桃源梦乡:那里有和蔼慈祥的长辈老者,有活泼可爱的同辈亲朋,有蹒跚学步的孩童……而他,也许只是桃源中,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人,打猎渔牧,欢歌笑语。

又或者,桃源之乡仅是一片安静而狭小的天空,不似眼前的宇宙,无尽广大也冰冷……桃源里空无一人,他默坐其间安睡,身畔没有争斗,没有杀戮,没有敌人,他前方,也没有所谓的道。

这片虚幻的梦中桃源,再度给了他前行的勇气。

他想: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不断向前走,直到尽头,那时候我便可获得安宁,好似回归故里。

他选择了时间之道,历经了数不清的磨难与厮杀,证道为主。

这时,他早不像初时那般天真,他很明白,成为道主不会得到希冀的片刻安宁,此处是更宏大的战争起点。

三千道主们各自藏匿在黑暗虚空里,如同王不见王,只要相见,便是又一场无情道争。

修至道主境界后,生命和时间的概念对他们而言,已和普通的修士大为不同,他们确实如愿获得了几乎永恒的生命——可这不代表他们能一直活下去,因为,无数的后来者,意图杀他们证道,成为新的道主。

而同道之外,还有其余大道的主人,时时刻刻窥伺着,看到机会便蜂拥上去,将他们的道体斩灭、道果分食……以旁人的道补充自己,壮大己身,因为只有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才能始终保全自己,并活下来。

数次道争引发的大劫难里,总有许多道主死去,其中有诞生在初劫前、成名已久的,也有刚刚弑杀前主、证道为新主的……生生死死间,他一如既往赢了下去,脚下枯骨如山堆积,可为了活着,他别无选择。

这时候,他站在道途的至高点,向下俯瞰时,眼中的世界无尽大:

一眼可看尽万千星辰的诞生和陨灭,一眼可望穿过去未来,一眼可观照诸多大世界的生灵百态……

可没有任何一个角落,成为他幻想的桃源。

历经九次大劫,他终于成为别人眼中不会坠落的九陵道主,镇守时间长河,威名赫赫。

走过了如此远的路,在上一次大劫终止、而下一次大劫未曾来临、三千道争暂时停止的间隙里,他才能再度如同最初,有短暂安宁,可默坐河畔,注视着长河里倒映的日月星辰,偶尔沉沉睡去。

有天他梦醒时,身前是滚滚河水,身后是黑暗冰冷的宇宙虚空,他抬头,以道眼穿透诸天星辰,穿透许多大世界,见万众生灵忙忙碌碌,山川广阔巍峨……他无意识里寻觅着一个幻想中的桃源。

一如既往,没有任何角落,如他所愿。

这时他低头,往长河里看去,在流逝的河水中,一眼看尽了众生的过去、现在、未来。

其中,竟有许多面容各异的少年少女,站在或破落、或高华的门庭前,挥手告别,而后转身,眸光或兴奋期待,或坚毅笃定……他们全都大踏

步向前方远去。

这许多幕,何其熟悉?

他如此望了也不知多久,忽而心生一念:我在哪里呢?

蓦地,他竟不由自主踏入河水之中,呢喃低语问自己:

我不是时间之主吗?

桃源故乡,若在现如今的万千世界里寻不到,那就沿时光向上去寻。

他逆流而上,一开始,神情懵懂怔忡,走出很远后……他的神色竟逐渐雀跃,眸光极亮,步子迈得越发轻快自在,一如昔年,他笑容张扬,生机蓬勃,挥别故人后,便转身向大千世界高歌而去,从未回头。

他心中升起久久不曾有过的期待:

对啊,我是时间之主!

所以,圆我一个梦吧……我想去往桃源,回到故乡,和父母亲人重逢……我想再入尘世,陪他们度过完整的一生,要看到长辈们安度晚年,同辈们或娶或嫁,各自幸福美满,也要手把手教导亲友的晚辈们,习武念书,诗词歌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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