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寄望(一百一十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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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再度倒回至一刻钟前。

顾归尘片刻不敢喘息地去往钟沁山,到山门前一瞬,他不愿再次惊动钟声,暂且顿住脚步往山顶一看:这次,果然没有火光腾起。

山寺恢复了平静,深林寂寂,飞鸟于湛蓝天空掠过,仿佛某个人从未存在过。

他怅然若失,停驻在山脚,一时四顾惘然,一时仰望天空,竟不知该去向何方。

每每闭上眼睛,他脑海中就浮现出一张平静、压抑而又绝望的面容,在暗红火光照耀下,仿佛对方下一刻就会化为灰烬。

他在山下怔怔伫立到天色发黑,确定人不会出现了,才依凭着直觉,往更南方走去。

出北岭后,他在中域北岭的交界山岭里,一直向南走。

他再次见到洛朝时,是半月后一个昏暗雨天。

很奇异地,那些清澈的雨落到地面上后,变得粘稠、湿重,还隐隐泛出猩红色。

顾归尘携剑行走,脚踩在湿软猩红的泥土上,有不着力感,心中不安骤起,他想起来这里是哪儿了:

阴魂血泥沼,可怖之名在五域都令人丧胆,泥沼外围走出百里都了无生机,最核心区域的血泥,传闻中可腐化圣阶修士的躯体!

他顿时不敢耽搁,用最快速度前行,很快到了泥沼边界,被重重血雾阻拦,行进速度顿时慢了许多。

便深吸口气,扬剑破开血雾,在漫天阴沉暗红里,耀起一道璀璨剑芒,飞速向核心区域迫近,且不顾血雾腐化神识的威能,强行展开神念,大范围搜索着。

同时,洛朝离血泥沼最深处,只差十尺之遥。

但他没入泥沼中的膝盖以下,已经只剩白骨……若非强大到逆天的复生力,凭他此刻修为,根本走不到这里。

他视线一片昏沉,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若天不给我希望,那路便由我自己来开!

佛陀说,因果缠绕,轮回困锁。

这八字半月来,如梦魇般困锁着他的精神:

如果说阴阳残魂之亡是追寻许久的希望破灭,那佛陀的八字箴言,则预示着更漫长绝望的未来。

连超出此世界力量的佛主,都无力相助,在身在局中,渺小如他,也许永远都无法挣脱了。

可他到底不甘愿,即使是无望中的希望,得不断付出性命,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他也要尝试后败了才甘心。

天下死绝之地何其多,也许终有一处能圆了他的愿。

踏入血泥核心区的一瞬间,他感到四肢百骸传来虫蚁啃噬般的疼痛感。

血肉在飞速腐化,就在他即将脱力倒入血泥中的一刹那,耳畔一阵不加掩饰的大哭声传来,有人抱住了他——

他知道是谁来了,又一次在心中念着“傻子”两个字,哪怕浑身上下全无一丝力气,也要死命挣脱,并攒足声气骂出来:

“滚!”

“你想死吗?你难道想死吗?!”

顾归尘几乎要答出“是”,但他忍住了,失去呼吸式地张口大哭着,他满手满怀都是洛朝身上的血,他甚至触到了对方裸露出来的骨头……一时除了哭再说不出任何话。

他跌跌撞撞勉强将人救出血海时,自己也满身都是腐化的伤口……

洛朝自然伤得更重,哪怕视觉都暂时失去了,也还是要挣开对方的怀抱,抗拒将要敷上的药。

他泪水无声,血肉模糊的身躯半跪半立在顾归尘面前,声嘶力竭问着:

“你与他们,有任何区别吗?”

他将一句话反复问了许多遍,声音由嘶哑着吼,到无力低喃……像是在问对方,更像是在问自己……期间他听不到外界任何声音,最终意识沉陷,昏睡过去。

洛朝又开始断断续续做梦。

无论是否入睡,总有些片段式的画面萦绕在眼前。

其中,最常出现的场景,在一个窗明几净的接诊室里,他坐在白枫木制的靠椅上,对面那张浅褐色办公桌后,坐着一位身穿白大褂、妆容清淡的女子,她面色和善、戴着眼镜,气质很文雅,年岁大致三十出头。

那是他在决定终止治疗前,接触过的最后一位心理医生,姓施,名缘。

论年龄,施缘在业内算得上极年轻,因此阅历也相对薄,可她学历极漂亮,海归博士,其导师在海内外皆是个举足轻重的学者。

加上她为人亦如春风细雨,业务能力上佳,因此来到S市不过三年,就积攒了很不错的口碑。

否则,在经历多次治疗失败后,哪怕是病急乱投医,那些人也不会

将施缘这般年轻的医生的履历,摆上桌案供人挑拣。

毕竟,每一次为他择定新的医生前,以他外祖父、生父、继母等等为首的几方人员,总要纠集各类所谓有见识的专家朋友们,召开大大小小无数次家庭会议,期间,将厚厚几沓医生们的履历放在长会议桌上,来回翻看并争吵不休。

大多数时候,他们并不敢叨扰自己,只偶尔实在决定不下来,继母会拿着丝质手绢到他面前一哭半个钟头;外祖父会带着助理前来,苍老矍铄的面容中难言疲倦,他并不多言,可助理会有意无意谈及这位老人最近都吃些什么药……

他的生父则更特别一点,畏畏缩缩的,并不敢真的来见他,可又不得不将某种焦虑表达出来,于是会吩咐佣人上楼反反复复扣门,问他可缺什么、可想吃什么东西、可愿去什么地方散散心……

人们是想请他也去参会。

洛朝对此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因为等他真去了会议室,最终呈现出的一幕,若让外人来看,必然是很奇怪的:

一个家庭在为他们最重要的后辈选择医生,可谁也没有决定权,只得明来暗往地互相争执,导致各方脸色都不太好看,偏偏唯独可一锤定音的那人,也就是病人,一言不发,沉默非常。

他通常坐在全场地位最高者——余兴业,也就是他名义上的外祖父右手边,垂首独自把玩手上某个小物件,那或是一样微雕,或者一个精致的陶瓷杯。

余兴业本来在整个家族中极有权威,更早之前,他能够无视女儿女婿的隐隐不满,独自拍板决定洛朝该去见什么医生。

奈何,他虽一生纵横商场,几经磨难后依旧维持了家业辉煌,可因出身年代受限,还经历过战争,导致他笃信华国儒道佛,十分排斥西化的物与人,并一生坚持只用中医。

对于心理医生以及心理疾病,这类现代社会才有的时髦说法,他最开始是不屑的……以至于,后来诸多他信任的老中医纷纷表示无能为力后,他转而求助于鬼神之说。

洛朝因此受了点本不该受的苦,他本不至于被几个骗子坑害,坏就坏在他的心态十分消极,没有自救的想法,对一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放任

自流……可这不代表其他人也会放任下去。

最先发现血淋淋真相的是他的继母,余墨茹,也就是余兴业向来认为最不成器的家族二女儿。

余兴业妻子早逝,留下三个女儿并一个小儿子:

大女儿事业有成、手腕铁血,可惜八年前车祸而亡;

三女儿早年叛了他的心意、违了他的底线,居然嫁去了国外,自此杳无音信;

小儿子因管教不力成了纨绔,在闹出人命官司后,这老人因心有良知未泯,对其完全失望,任其在监狱自生自灭了。

唯有二女儿墨茹,虽然自小连课业都平平无奇,且性子既懦弱又虚荣,还喜欢说谎,对姊妹兄弟也自私,向来不得他的爱重,结果及至晚年,居然是他所有直系血亲后辈中,唯一一个尚留在身边的了。

于是,长年气氛尴尬僵硬的父女两个,倒有些老来和解,终有点父慈女孝的意味了。

但这并未使余兴业对二女儿改观,依旧厌她性子半点不成气候,再者他极看不上余墨茹所嫁的人——即林泽知,一个为了仕途晋升,改姓拜了巨贪之官为义父的人。

他能够扯上林家那位当义父,缘由更是不光彩,是因林家有个被他容貌才华迷得心智皆昏的小女儿……

余墨茹为此掉了少说百来斤的泪,奈何她是个好面子的,有苦楚也绝不肯放给外头人笑话了去,便关起门来天天吵。

她只敢吵架而不敢离婚,乃是她既有底气又心虚,底气在于她好歹是余家出来的人,手头有积蓄,林泽知彼时虽仕途无量,生活上若失了她的扶持,只怕要吃穿皆要十分拮据,各类人情来往也不好打点。

况且仕途中人,若闹出婚姻丑闻,算得上污点了,这也是林泽知要两头说谎话哄,而不敢拍拍屁股投去林家,一走了之的原因之一……

且他难道就不觊觎余家的家业么,要知道,余家的大女儿未嫁已死,小儿子要蹲一辈子监狱,三女儿不见人影……算来算去,自然最后是他讨得便宜,哪怕他老丈人冷眼都不屑丢他一个,他还是要逢年过节必去拜会,将讨好话说尽了。

余墨茹的心虚则在于,余兴业并不如何待见她,她能在不事生产的情况下过得舒适,全仰

赖她小心奉承着的长姐施舍,结果长姐后来死了,她的底气顿时就减去大半,成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唯恐跌落身为体面人的云端。

结果天道轮回,林泽知的义父在六年前落网,林泽知自然免不了受牵连,若非他寻常行事小心,以晋升和履历为要,并不过多掺和钱利交易,只怕现今也在监狱里了。

如今林泽知仕途已断,退在家中舔着脸求余兴业扶持他重启的商人生涯,在家中当然极没有地位,他脾气惯来是暴戾的,可如今只敢对佣人发火了。

余兴业偏又是个讲究礼数的人,且白手起家、雷厉风行,生平最瞧不起那等欺软怕硬、奴颜媚骨的人,哪怕林泽知先头风光正盛时,他也没有正眼瞧过此人,何况现如今这人只是条落水狗罢了。

一个懦弱的二女儿,一个不成器的女婿……如今竟敢在洛朝的病情问题上,和他脸红脖子粗地争吵谩骂,险些将他气得心脏病再发。

余墨茹有生以来第一次尖声对她的父亲发火,她将调查来的某些鲜血淋漓的真相一把甩在桌子上,疯了一般打砸东西,声称余兴业这是要害死自己唯一的儿子:

“你害了他,就是害了我!他若没了,我这后半生还要怎么抬起头做人?!”

争吵爆发中,她红着眼将前半生从父亲那儿受的气,一同发泄出来了,连“你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还不进棺材”这类大逆不道的话都骂出来了……

余兴业早知道这二女儿待自己不诚,毫无其长姐和母亲的风骨,因此冷笑连连,一语戳到了余墨茹的痛脚:

“他算你什么儿子?”

“你早年和那姓林的不合,那孩子被你们接来后,你可有管过半分?”

余兴业也怒气冲冲,“我可听素茹说了,你成日出去花天酒地也就罢了,还将外头的野男人带回去!”

他一思及此处就心痛不已,恨不得将手里拐棍打在面前的余墨茹身上:

粗粗一算,那段因林家小女儿而搅闹出无数风雨的日子里,朝儿那孩子也不过才上初中,十来岁的孩子,每日从S市十环开外去城中心区上学,及至晚上回来,还要面对继母每晚和不一样的陌生男性寻欢作乐的声音……

其生父忙着晋升

,十天里有半个月不在家,哪怕得闲了,因恨余墨茹为了报复他的出轨,由端方贵妇变作水性杨花,也多半不会回家,便是不去林家献媚,也还有别的私处可落脚寻欢。

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从穷乡僻壤来到S市也不过两年,估计还没适应这繁华的城市生活,就成了个无人管的隐形者。

余兴业愤恨于这对夫妻的不成器,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

若洛朝不是林泽知所出,而是他的大女儿素茹的孩子便好了,那样他早该对品性这般好的孩子掏心掏肺,不至于到晚年才悔悟,要弥补时,才深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余墨茹骤然被连续戳了痛处,当即也不管不顾了,又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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