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寄望(一百二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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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校庆。

学校大礼堂内,四处装饰着彩丝带,一群少年少女身穿校服或演出服,正在舞台上做最后一次晚会彩排。

钢琴声、提琴声、歌唱声……还有民乐、舞蹈、诗朗诵甚至小品相声,欢闹的笑声伴着动听音乐,在指挥老师们时不时的善意打断修正下,零碎地飘去空阔礼堂座位的最后一排,环绕垂首默坐的青年身畔。

细看时,他仿佛睡过去了,眼睑深垂着,鼻翼半埋在深红色的围巾里,睫毛偶尔颤抖几下,连呼吸都很轻。

在这个位置上,那些热闹听来亦真亦幻,时而近得触手可及,时而遥远得仿若在另一个世界。

他的意识其实很混沌,半梦半醒的,有时会忽的睁开眼,视线稍稍转动,看见四周景象,眸子里会现出几分茫然:

我在哪儿?

很快,记忆会给他隐约的答案:这里是我的中学母校之一,我来这里,参加今年秋学期末的四十周年校庆……学校的名字是……

每每想到这里,他的思绪都呈现一片空白:

名字是什么?

他很早就发现了,近半年自己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尤其记不住名字。

不论这个名,是人名还是地名,甚至一件物品,比如一本书的名字,他都会很容易忘记,哪怕书的情节仍印在脑海,关于书名或封面样式,也依旧会模糊成一团。

他在和世界逐渐脱节。

那感受奇异而恍惚,好像过往二十多年来,许多无形缠绕他的丝线,在一根根被剪断,束缚消失后,他发现脚下竟是水面,于是从脚尖起,一点点陷落进去。

坠落的过程很慢很慢,而四周包裹着他的水流,竟觉察不出是冰冷或者温暖。

沉缓的流体在渐渐淹没他,当他完全陷入时,抬头望向水面之上,发现外界的一切声音、画面、光彩……都被隔绝了,统统堙灭在清浊难辨的水体中,再也不会打搅到他。

而他身后,是不见尽头的无底黑暗。

他无意挣扎,于是闭眼任由身体坠落,而上方水面外的光源,离他越来越远。

此刻就是这样,礼堂舞台上,灯光如昼,孩子们的笑声汇成欢乐的海,却被隔在隐形的厚

玻璃墙外。

他怔忡里默看了许久,失神中,似乎有人在呼唤他,可耳中听得朦朦胧胧的,努力聚集精神后,失焦的瞳孔才重新凝聚,发现他面前站着一对儿手牵手的女孩:

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没膝的秋冬黑色棉长裙,上身是红领结水手服,马尾辫戴浅蓝色头花,笑容都很灿烂。

个子稍高点的女孩儿笑着指向舞台正下方的右角落,眉眼弯弯问道:“先生,那是您的母亲吗?”

他将视线转去:

远处,彩排暂停休息,学生们散到台下三五成群玩闹着,确有一个打扮柔美典雅的女人,坐在大堂前排一角,身旁堆了很多礼盒,正在笑着分发给孩子们。

一瞬间,他神情迷茫,心中觉得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好在一直候在角落中的助手及时发觉异样,迅速走上前,躬身提醒了一句:“那是夫人。”

他的意识这才有些清醒,于是立刻自觉露出笑容,轻轻点了下头。

女孩儿得到了肯定答复,有些兴奋,叽叽喳喳的,“阿姨人真温柔!”

稍矮点的女孩递上一朵鲜艳的红蔷薇,笑得很腼腆,“谢谢你们的点心和礼物。”

他接过花,刚要微笑着说不用谢……却不觉间有更多孩子围过来了:

其中一位少年,燕尾服很修身,极有礼貌地问好后,才好奇中询问:

“阿姨说,前辈您上中学时,也为校庆献礼,独奏过曲子是吗?”

水手服女孩儿也立马补充:“对,阿姨还说,那时候她就坐在台下看着您,庆典结束后也这样给孩子们送点心呢!”

又一个粉色舞裙女孩围上来,眼亮晶晶的,“先生,您还得过S市举办的钢琴比赛第一名,和大师级的郑汝笙合过影,对吗?”

更多孩子热热闹闹加入询问行列:

“阿姨说那时候是亲手给您献花的,她很骄傲!”

“哎呀,要是我妈妈看见我这样,梦里都能笑醒啦!”

“您家送来的点心味道真好,是哪家蛋糕店买的呀?”

“不啦,阿姨说这都是她亲手做的!”

……

他被围在这份欢闹中,偶尔微笑着应允几句,心里却升起更多迷惘:

是这样吗?这些孩子们所说的,都曾发生过吗?

特别是有一些画面,脑海中竟能模模糊糊勾勒出来,宛若在梦里闪现过……

正恍惚间,燕尾服少年竟凑近了,以期待的目光请求道:

“我也是学钢琴的……您能为我们弹奏一曲吗?”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笑着起身,在孩子们的围绕中走上台前。

水手服女孩见他缓缓取下围巾,很懂事地帮忙接在手里,暂且捧着。

他道谢一声,拉开长椅,在钢琴前坐下。

孩子们在他身畔围成一圈,而他掀开琴盖时,余光瞥见台下座位第一排,正中央坐着个衣饰典雅的女人,也正温和笑望他,眼神中满是鼓励和自豪。

助手的声音又回现在脑海:那是夫人。

他将手里的红蔷薇放在掀起的琴盖上,面对黑白二色,思绪慢慢沉静下来,一边思索着合适的曲目,一边以手指随意划过琴键,令他自己也微微讶异的是,竟有成曲调的音符自然地流泻出来——

开头几下音调,他一听就能分辨出,是亚舍里赫夫的《雪河船歌》,D大调变奏。

该曲调子沉郁哀伤,描绘了一位船夫,在冬季半结冰的河里艰难行船歌唱,想要捕鱼谋生,最后,深夜穿过某条小河流时,居然来到葱郁高大的水杉树林间,发现其间掩映着一座制式辉煌的教堂。

牧歌洗礼中,船夫满怀希望和赤诚,向光晕灿然处而去,心里不断默念着祷告词,想去往大教堂内,拜谒信仰,却终夜寻不到一扇打开的门。

第二天清晨,船夫冻死在自己的小船里,原来昨夜的圣歌与殿堂,寻觅与失落,都是一场临终前的温暖幻觉。

无意识弹奏了半分钟后,他立刻发觉了此曲的不应景,迅速切换了一首调子欢快的……

一曲终了,孩子们纷纷喝彩鼓起掌,而台下一直静听的余墨茹接过助理早就准备好的鲜花,面带慈爱的笑容,一步步走上台。

当花朵清香扑鼻而来时,众人口中的“你的母亲”,给了他一个温柔的拥抱,女人涂着淡色的口红,唇形张合时,似乎在说什么话,但他听不清。

他拥着一束花,抬头看见正前方,已经有摄影师将镜头对准舞台,闪光灯咔嚓间,充满幸福感的一幕幕被定格下来。

面中,活泼热情的少年少女们,簇拥着一对面带笑容的母子,鲜花和灯光环绕着他们,一眼看过去,大概无人会怀疑他们的亲情之真切。

离开礼堂前,孩子们都来送别,他们清澈的眼在望向被众星捧月围簇在中央的青年时,稚嫩的眸里都染上纯粹的羡艳和仰慕:

论身份,尽管高了好多届,但这位外貌俊雅、气质温柔的大哥哥,也可算作他们的学长。

当一位无论在容貌、才学、家境等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前辈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这些心智尚且单纯的孩子们,很难不感到倾慕——

因为这就是他们理想中要成为的模样。

何况,不像影视剧里常见的重利益而疏亲缘的富人家族,这位哥哥还拥有近乎完美的亲人们。

面前这位亲手制作点心来送予他们的阿姨自不必说,简直是孩子们梦想里最爱的那种温柔母亲。

而大哥哥的外祖父和父亲,他们恰巧也在前日的校庆开幕式上见过了:

一位是个气质威严的老人,据传闻中言,那是个很有地位的商人,甚至认识的一位老友,就是他们现任校长的恩师。

其父亲也气度儒雅,发表演讲时谈吐自如,很有格局,好像曾经为市级官员,后来隐退了,目前也在从商。

而这两位之所以会来到校庆开幕会作演讲,则是因为其外祖父名下教育类慈善基金会,为学校新捐了一座图书馆。

被问及捐赠缘由时,这位老人竟也拿出帕子拭泪,表示:

希望自己的善行能被上天看到,保佑他身患重病的外孙能赶快好起来。

他并未严明所谓的“重病”具体是什么,但开幕式之后,学校内就流传了一些消息:

老人的外孙,也是从本校毕业出去的,校庆当天,还会回母校参观。

孩子们或老师们,因此都抱了份同情与怜悯,打算在这位病患来学校时,拿出最好的态度迎接,给他留下最美好的回忆。

好比此刻,水手服女孩捧起围巾,轻轻踮起脚尖,要帮手捧花束的青年系上围巾。

洛朝笑着弯下腰。

深红色的围巾重新被认真打理好,而后女孩后退一步,身侧的燕尾服少年见了,再度上前献出那朵钢琴上的蔷薇,不止是他

,此刻,所有孩子都仰起头来,目光真诚:

“先生,您的琴声非常美……您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啊!”

水手服少女也笑着,“很多人都爱着您呀……不要放弃,您一定可以战胜病魔的!”

大家并没看出来这位大哥哥身上的具体病症,但这不妨碍他们送上最真心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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