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寄望(一百二十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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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色调暗沉,描绘了秋冬景象里、苍冷深山外侧某一角,丛生的灌木杂草、参天的古树枝桠,皆呈一片灰黑深绿。

这座山上还飘着袅袅蓝雾,如烟如絮,布满整幅画面,使之更显寂静幽深,看得久了,还会觉出点可怖来。

最奇异也最显眼的是,画面右上居中,蓝雾聚集处,有一头朦胧成团的白鹿若隐若现,好似山间一朵雪云,成了阴暗画面中唯有的亮色。

因白鹿身形大半被掩埋在雾气里,观画者只能看清那回首而望的鹿头,与白珍珠珊瑚般的美丽鹿角。

尤其是白鹿的一双眼,分外有神,宛若久居世外、圣洁的自然精灵,偶尔转头窥向人间,目光既审视、又怜悯。

艺术界对《雾山白鹿》的解读是多样的,从其作者桑莫喆斯的生平分析,从社会、宗教、战争等各个角度去阐释……

而熟悉乔晟的人都知道,他从少年时起,就对这幅西欧名画有着莫名而来的痴迷,曾数度去往F国博物馆观览真迹,各类高级仿画更是成堆购买,且每到一个地方,都会随身带上一幅,悬挂在住所墙壁上,以便时时刻刻观瞻。

此刻,他的房间内正挂着这样一幅仿画。

最诡异的是,就在方才,他看见青年被笼罩在淡蓝夜色里,手捧一束蓝蔷薇,周身气质疏离清冷,恰好又穿着纯白色的衣服……他居然瞬

间联想到这幅画。

他不由自主陷入遐思:世外深山中的白鹿,会降临到现代社会里、污浊的城市中吗?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因此他决定亲自用眼睛去审判。

第二天,乔晟突然提出要求:他要定时定点,亲自对病患进行心理疏导。

这个消息被施缘得知后,她感到非常讶异:

其实,最近数月来,仍旧在对洛朝进行正常的心理辅导者,除了她自己以外,还有乔晟带来队伍中的一位助理,以及整个大团队派出的一位著名医师,后两者目的都是及时观测病患的心理状态变化,只有她仍在执着于找出所谓真正的病因。

如今,乔晟接过了原本属于助手的工作,显得很不符合此人的一贯行事风格。

三方人员的接诊,都在施缘工作的心理医院诊室内进行,可她不能干涉也无从得知另外两方的诊疗方式与访谈细节,只是因此经常能看见乔晟本人出现在医院内。

与此同时,她忽然发现了一个细节变化:

最近几天,洛朝来见她时,服装色调都格外偏白。

她身为心理医生,自然不会忽视这样的变化,本以为服饰颜色的选择代表了病人某种心理状态变动,可等她真的不着痕迹询问缘由时,却得了这样一个奇怪的答复:

“医生,我确实有目的,但是现在不能告诉你。”

青年的状态明显很放松,在埋头逗弄她卓前摆放的一盆含羞草,他抬起头来时,唇角有笑意,眼神略带狡黠,“反正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施缘从不会逼迫他说什么,只得暂时作罢,继续日常诊疗。

其实,近月来,乔晟总在团队会议上反复谈及:病人的状态在好转。

可在施缘看来,这说法压根没有证据,因为从始至终,她都在同洛朝进行诊疗,而对方聊天时的状态从来就没变化过——

仍是一贯的温和有礼,在他身上,也看不到普通患病者惯有的心理防备姿态……可即便青年根本不作防备,被问话时种种回答堪称坦诚,她也始终找不出那个真正的病因。

顶多最近几月里,对方大概是和她越来越熟悉了,言语动作间,变得更轻松自在。

因此,她会试图谈及一些更敏感的话题,比如

现在,她仿若无意地问及,在洛朝的过往传闻中,关于四年前的那场自杀。

没想到,青年听到这个问题后,仿佛被逗笑了,闷声噗嗤了好一会儿后才道:

“医生,那只是个误会。”

施缘表示不解。

他就缓声解释起来,“不可否认,那段时间,我的状态确实很差。”

“但我从没动过自尽的念头。”

“您应该知道的,我曾有长期抑郁病史。”

施缘点头:

实际上,她早就拿到了过去数年间,接诊过洛朝的心理医师留下的全部病史资料。

在这古怪的失忆症发病前,他的抑郁情况早已逐渐好转,彼时他的心理医生都曾赞许过:洛先生在积极配合治疗。

结果,失忆病症突发,且早期症状不明显时,负责诊疗的医生都认为这是抑郁带来的并发症,叮嘱他继续吃药并持续进行心理疏导,他尊重医嘱,失忆症状却始终不见好转。

情况急转直下,在他几乎忘记身边所有人的名字后,心理医生也接连被替换,其中,不少人都对他进行过十分严谨的精神分析,剖析了他生活中的全部细节。

这些分析成果与观测材料,施缘都曾认真细看过,其中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一份日程表:

精确到分秒时刻,规定了每段时间该做什么事、吃什东西、穿什么衣服等等……从中可以看出,定下这张日程表的主人,生活非常忙碌,几乎是全天候不停歇高压运转,且自律到苛刻。

工作日的时候如此也就罢了,怪就怪在,难得的休息日中,他的日程表依然古怪:

有时他周末需要见很多人——藉此可以看出他的社交面非常广,但与不同的人见面,为何还要穿完全不同的服饰?

甚至连是否用香水、衣服面料的价格、手表或饰品的档次等等,都在接见不同的人时,作出了严格区分。

这之中,有非常廉价的服饰,也有昂贵高奢,当然也少不了普通常服。

然而正常人,衣柜中的服饰或许会有价格区分,却绝不至于跨度这般大,而且大部分人,都有一个明确的价格区间偏好,日常服装的档次,几乎落在这个稳定的区间内,且服饰价格的上下限,与其自身所处的社会环境

往往是相适宜的。

换言之,更多人在服装档次的选择上,哪怕以年份来看,也多半是稳定且没有大幅度变化的,遑论像这份日程表中排出的,在一天之内,服饰就要在廉价和高奢间徘徊交替。

将他的日程表从上到下一眼扫过,简直会觉得,此人的生活被切割分裂成一个个小块,而切块之间还彼此不相融。

表格里没有写明他要去见什么人,但即便这些人在服饰偏好上极度不相同,他在与人们会面时,有必要细致妥帖到如此程度吗?

难道这些人会仅仅因为着装问题,就不认识他?

曾有一位医生凭这份日程表,判定他是重度讨好型人格,可当顺着这条路进行治疗时,却发现完全不对劲:

他在接受相关心理测试时,没有体现出任何典型讨好型人格的征兆。

日程表或许真的体现了某种心理问题,但讨好型人格的判断,是错误答案。

而且,由此还诞生了一个问题:

如果他在穿衣选择上,都是根据所见者的身份加以调整,且精准严苛到可怕,那么,如果有天他不需要面见任何人,让他光凭借自己的喜好来选择服饰,他会怎样选呢?

过去有位医生问过他这个问题,彼时他的回答是:

我不知道。

施缘在回顾这些过往的诊疗访谈记录时,曾用红笔将此句话重重圈出:

短短四个字,却可有很多种解读方式。

我不知道……仅仅是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衣服吗?

更深层的含义是:我不知道我是谁,或者,我不知道我属于社会的哪个部分。

服装,是人之社会性的一部分体现。

施缘曾经沿着这条路展开过某些心理疏导:

如果患者在社会中找不到归属感,那么,引导他择定社会中的某个群体,并融入进去……病症不就能痊愈了吗?

但在过去数月的接触中,施缘发觉此路行不通:

因为,关于“我属于哪里”,或者“我是谁”,这样的问题,一定需要患者自己给出答案,没有人能来替他做选择。

问题是,施缘在有意引导时发现:他从心底抗拒融入,甚至恐惧融入任何一个群体,他始终无法给出笃定的答案。

她不能理解这种心态

,因为人性本质,永远在寻求归属感,从家庭到社区、到国家……没有任何人能在孤岛上独立存活。

若真的与世隔绝,那此人一定会丧失语言交流、社会合作等等人类独有的能力,换言之,生于长于且死于孤岛上的人,几乎可以不称之为“人”,而和动物无异。

于是,彼时施缘从这份日程表里,发现了一条或许可行的治疗途径……可当路走到一半时,她发现,最初的问题仍旧没有解决:

症结,也就是病因,到底是什么?

选择性失忆的病状,和他不能找到社会归属感,这两者之间有关联吗?

此外,他又为何要始终抗拒融入某个社群?毕竟,这有违人类天性。

施缘一直在试图找出答案,她觉得日程表是一个重要线索,而她现在之所以问起“四年前自杀事件”,则是因为,就在那之后,病患开始断绝一切社交活动,当然也不会再诞生新的日程表。

她怀着试探心态问出这个问题,却没想到青年坦诚非常,可答案却出乎预料:

只是个误会?

洛朝笑容和煦,“因为状态不好……我那天上午,仅仅是想去外头散散心,后来,却在社区公园的一棵树下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居然已经到了第二天清晨。”

“他们差点以为我死了,报警后,又动用私人力量,在整座城找了一夜。”

“我却慢悠悠吃完早餐,又在公园榕树底下,听鸟儿唱歌……直到傍晚,回家后看见门外站满了警察。”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应该在思考还能说点什么,发觉想不出来后,便一歪头,神情甚至有些俏皮,轻笑着,“嗯……这大概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很好笑,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接近日七~算是把昨天剩的字数也补上辣~

评论明天现代篇收尾结局后回复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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