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寄望(一百二十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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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笼罩里,辗转反侧中,他试图睡过去,可不论怎样反复合上眼,意识都始终保持了清醒。

最困扰的是,每每酝酿出一丝睡意后,他脑海中都会迅速闪现出许多画面:阴惨可怖的、昏暗无光的、面目狰狞的、血迹斑斑的……

这些都是几天前发生过的事情:

余墨茹最先打开潘多拉的盒子,放出心里的恶鬼。

那天正午,他们家中刚刚用完一顿看似和美的午餐,林泽知忽然接到电话,被匆匆叫走,须临时远赴A市参加某个商业会议。

他走得匆忙,以至于没来得及确定自己几时能回来。

于是一天后,另一位“林泽知”到来了,体型与其模仿的人非常相似,而衣物等则一模一样。

余墨茹将这位陌生男人带到洛朝面前,温柔笑着,“孩子,这是你的父亲。”

此话听来毫无怪异之处,因为洛朝的失忆病症,他们夫妻二人每天都要将同一句介绍说上无数遍。

洛朝似乎也没有怀疑她的话,微笑着唤了声:“父亲。”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像一场昨日重现。

昔日那个自恃为家中“暴君”的“林泽知”再度出现了。

而他从旁伫立,冷眼目睹了一切,听见争吵和谩骂,看到暴行与施虐,有时不可避免被卷入其中,却从不抗争,冷漠地放任痛楚在身体上发生。

余墨茹是亲自将手臂划破的,她用鲜血沾满了脸颊,指着不远处的“林泽知”,死死握住他的手腕,声嘶力竭控诉着:

“那就是你父亲的真面目!”

她眼中布满血丝,泪痕干涸在脸上,一面以最锐利的言语大声控诉,一面不断苦苦哀求:

“我的孩子,不要忘记!不要忘记我们的恨!”

“报复回去!替我报复回去!”

彼时他低下头,看见手掌上沾染的血迹,问自己:我们?

……

当真正的林泽知回到家中,一切破碎的痕迹都被抹去了。

林泽知没有察觉出任何异常。

又一次看似和美的午餐过后,余墨茹突然收到一封请柬,来自她的少时好友,邀她去北方的B市参加婚礼。

她也暂时不清楚会在B市滞留多久,当天就收拾好行李匆

忙走了。

于是,第二天,林泽知忽然提出来要带人去看望外祖父,也就是余兴业。

洛朝没有拒绝的权力。

他们来到一座陌生的别院,林泽知指着其间一位身形衣装酷似余兴业的老人道:

“看,那是你外祖父,快过去问好吧。”

他依言走过去问安,结果遭受了冷遇和无视——如同许多年前的一样。

接下来的生活,同样是一场昨日重现:

期间,“余墨茹”也出现了,裙装华丽,与人推杯换盏,却偏偏完全忽视他的存在。

林泽知很疯狂,强迫他时时刻刻曝露在众多挑剔鄙夷的目光之下,并一遍遍在耳畔叮嘱他:

“这才是你母亲、你外祖父的真实面孔!”

“他们从来瞧不起任何出身低的人!呵,他们是高傲的、目中无人的贵族!”

“好好看着,记住他们的嘴脸!千万不要忘记我们曾受过的屈辱!”

……

林泽知怒吼:“报复回去,一定要替我报复回去!”

而他在许多讽笑斥骂声中阖目聆听,无言承受一切漠视和侮辱,心中再度喃喃自问:我们?

……

许多片段式的画面在脑海闪现了一夜。

恨,在爱的反面,两者往往同时被承受。

第二天清晨,当佣人进屋喊人时,发现屋内竟然空空荡荡。

人们找遍了整座庄园,却一无所获,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逃出去的,又是逃去了哪里。

四处搜寻的人中,尤以余家父女和林泽知最为担忧惊恐:

他们很清楚自己最近几天来,都对青年做了什么,尽管他们自认为帮助对方认清“恶人”的真面目,是必要且无罪的。

但他们依旧会害怕这些行径将恶化病情,使数月来的治疗功亏一篑,甚至导致对方的出逃自杀。

因此,当乔晟突然到来时,所有人的眼中都爆发出惊喜:

“医生,救救我们!”

乔晟掩盖住眼底的厌恶:

他也是昨天才察觉到暗中都发生了什么,他带来的医治队伍中,竟然有人受了钱财诱惑,暗地里和余兴业等人串通,帮助他们私自用药,干涉记忆修正方案里原本议定好的进程。

每一方人都怀揣着私欲,最终导致计划全盘崩溃,那些本来被“删除

”的负面记忆,都被再度唤醒!

乔晟向来极讨厌事情超出既定掌控,更厌恶蒙骗背叛自己的人。

但眼下斥责也无益,关键得赶紧找到人,赶在对方可能做出自杀行为前!

直到星月挂上天空,在深山里久寻无果后,同样倍感疲惫的乔晟才脑中灵光一闪,他迅速扯住身畔一位常年在此地工作的佣人,急声问着:

“蔷薇花,附近有蔷薇花吗?”

最终,在指路人的带领下,他在山南不起眼的一角中,发现了闭目躺在蓝色花丛中的青年。

青年脸色苍白,依旧身着纯白的病服,额角还有上过药的伤痕,临近了,可以嗅到他身上散发的浓重药味。

乔晟呼吸一窒,心中对这个扭曲家族中某些人的心肠之狠,有了更深的认知。

他几乎不敢出声叫醒这个难得陷入安稳沉眠的青年,却不料对方警觉性很高,在他靠近的一刹那,就自己睁开了眼睛。

月色下,青年目光空洞,像在看着自己,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只声调无起伏地说了一句话:

“我的蔷薇枯死了。”

这一瞬间,过去十数天里,一直盘桓在乔晟心头的某个疑问,得到了解答:

圣洁的白鹿当然不可能降临人世间,如果不幸来到,就必然会遭受毁灭。

但乔晟虽目睹了毁灭,却激动得有些颤抖,因为他寻到了梦幻中才有的白鹿。

他眼中露出痴狂和贪婪,默念了一句:

我的白鹿。

自那晚之后,熟悉或不熟悉乔晟的人,都能发现他最近的心情异乎寻常地好。

施缘也察觉了这一点,可她不能理解个中缘由,尤其是,就在昨天,一向坚定不移推进强制记忆修正方案的乔晟,居然当众宣布要终止计划。

随后,余兴业等人自然不甘心,前来讨要说法,他们于几天内陆续来到医院,一个个气势汹汹地踏入乔晟所在的诊疗室,却都面色雪白、冷汗淋漓地出来了。

施缘猜测:这些人被乔晟拿捏住了某个把柄。

最让施缘无法理解的是,乔晟继续了对洛朝的心理咨询诊疗。

而洛朝不知用了何等手段,明明已经取回了自己的民事行为决定权,却没有拒绝乔晟的接诊。

偶尔的一次,施缘见

到他从诊疗室出来,不自觉递去担忧的目光,却见他笑了笑,以口型无声道:

「不用担心,很快就要结束了。」

施缘有些茫然,不明白这个“结束”,具体指的是什么。

可当她将目光转去乔晟那头,发现这位一向盛气凌人的男人,此刻居然望着青年消失在过道尽头的背影,神态失魂落魄的,口中还不自觉念着什么……

施缘听了好一会儿才隐约捕捉到一个词:白鹿。

她心中骤然升起点凉意:

不对,这人也在照“镜子”!

既然他看到了镜像,那他心里……也有魔鬼存在吗?

施缘额头上,冷汗涔涔的。

隔天是她的轮休日,她未曾到医院去,却于晚上收到了同事发来的消息:

乔晟被逮捕了。

据同事所说,这天下午,乔晟如旧给那古怪的失忆症患者做诊疗……不到一个钟头后,一个身穿白大褂的身影竟满面苍白、神情惊恐、跌跌撞撞跑出来。

还在诊疗室外的过道上大喊大叫的,疯了一样。

有些人听到动静探出头来,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此人是乔晟,而不是某个精神失常的病人。

他们感到十分惊奇:要知道,往常时候,脸上挂着如此恐惧神色,从乔晟的诊疗室内跑出来的,都是被乔晟接诊的人,而绝不可能是乔晟本人。

一众目睹者心间共同升起疑虑:

到底发生什么了?

没等他们思考出个所以然,刺耳的警笛声响起了。

据内幕消息透露:

有人向警方暗中递交了一些证据,说乔晟涉及了多项犯罪,包括以其学者头衔给不明来源的药商背书、接洽渠道,以此售卖违禁药品,结果该违禁药有一定毒/品效果;以及他过去在D国某大学任教时,曾显露过蛛丝马迹但最终不了了之的性/侵丑闻……

个中最离奇的,是对一项曾被判定为医疗事故的命案指控——说20XX年中,乔晟接诊的某R市病例,最终不幸自杀,是由其主治医生过量用药的因素推动。

多项罪状被同时指控,诉讼雪片般递来,其中有些罪行证据确凿,无论终审结果如何,一番牢狱之灾,乔晟是绝对逃不过了。

此事发生之突然,令施缘完全恍不过神来,以致三

天后,当她对洛朝进行最后一次诊疗时,望着面前这个神态怡然平静的俊雅青年,她有些如在梦中。

她照例介绍了一遍自己的身份,而后竟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事到如今,能在最后一次接诊中探究出病因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这次诊疗与其说是不甘心的挣扎,不如说是病人和医生间的最终告别。

于是,反而是洛朝先开口了,他笑容温和,“您很惊讶吗?”

施缘愣愣点头,“对……我实在想不到,乔医生是这样的人。”

她虽一向不喜乔晟行事作风,可也不至于揣度这位前途堪称一片光明的精英人士,暗地里会做出许多违法乱纪的事情。

施缘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小心问道:“这些事情,与您有关吗?”

不料,洛朝却摇头而笑,“算不上,我只是个局外推手……一个傲慢自大且做事毫无底线的人,会进监狱是迟早的。”

施缘沉默了,她心中猜测余兴业等人也在此次事件里受到了挟制,至少,往后这些自称亲属的人,绝对无法再完全控制住青年了。

但她不打算问出来,因此岔开话题,开始例行诊疗。

洛朝一一作答,回应方式和往常并无不同。

这最后一次诊疗结束后,施缘向他表达了遗憾和歉疚:

“很抱歉,我没能帮助到您。”

在了解到他以后不会再接受任何心理诊疗后,施缘难免要感到愧疚——也许,正是此次曲折的诊疗过程,让他对就医产生了抵触之心。

洛朝却表示你不需要道歉:

“医生,我选择终止治疗,不因为任何外人,仅因为我看见了我应有的终局。”

“没有人可以改变那个结局,连我自己也不行。”

施缘隐隐明白,这个终局,意指死亡。

她由衷为之难过而惋惜,并依旧不解:到底是怎样的症结,让心智如此坚韧的人,也放弃和死亡作抵抗呢?

毕竟,长达数月药物辅助的精神控制,都没能完全蚕食掉这人的自主意识……到底是什么病因,比这场名为治疗的精神操控更让人绝望和崩溃?

以前,她认为林泽知等人营造的原生家庭,是让青年患病的罪魁祸首,可现在她不这样认为了。

因为从头到尾,洛朝对于他的亲属们所持态度,都是冷漠旁观的。

如果真的受困于家庭纷争,面对这一切时,状态绝不会如此超然。

洛朝看出了她至今未解的疑惑,因笑道:

“医生,关于我的病情,如果在你已看到的故事里,寻不出答案……”

“那么答案就在故事之外。”

施缘很茫然,静听青年缓缓叙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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