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寄望(前卷·终·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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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慌中没来得及唤一声,突然感到顾归尘分别锁住自己咽喉和左腕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瞬间,更多血洒下来,溅在他的脸颊、眼睑、鼻翼。

同时,胸膛处也漫过一片清晰的滚烫之意——对方心脉处久久没能上药,如流涌出鲜血来。

且顾归尘本已支撑起来的身体,再度脱力倒在他侧边,无力垂下的脑袋刚好埋在他肩窝。

其呼吸声哪怕近在耳畔都听不真切,倒是拼命咽血后、被血液呛住喉咙的咳声极清楚,每咳一下,都有更多鲜血涌出,

浇在他耳畔,没入他颈间……

这一瞬间,他前世千余年,被摆布控制命运时,始终盘桓在心头的种种怒怨……还有近数月来,他时刻沸腾于灵魂中的种种愤怒、疯狂、不甘、怨恨……竟都被这一泼热血浇得透凉——他忽然就冷静下来了。

且意识前所未有地清明。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会死的,这个人真的会死的。

哪怕不是死在今日,只要那刻骨执念未消,就终有一天要死,即便身不死,灵魂也必死。

他目光惘然无措,心中默念:且一定是因我而死。

因为那执念只对着我……因为这个举世无双的傻子,似乎是……为了我而活下来。

他忆及过往,忽然明悟了什么:

过去自己某些误以为,实在太过幼稚了。

所谓生死相依之诺,怎会因为一对铃铛的解或系,就被解除或缔结?

是否生死相依,从来不在于物,而在于人。

他曾觉得两个本来毫不相干的人,要互许生死之诺,绝对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却忘了:

承诺不是被应允出来的,而是被践行出来的,哪怕这傻子只是孤零零地一厢情愿在践诺。

想到这里,他心头酸楚更甚,自问着:

为什么呢?

天下之大,芸芸众生里,为何偏偏选择我?

明明我是最不适合的人。

他未来得及收拾纷乱的心绪,突然,顾归尘一直扣在他左腕的那只手,脱力了。

透骨寒凉的冰冷在这一刻攫住了他的灵魂。

无穷无尽的恐慌瞬间他在心头爆裂开来,他脱口急唤:“阿尘!”

顾归尘此刻合着眼,嘴唇动了一下,没能够发出声音。

他顿时恐慌更甚,又急唤:“阿尘,你能听见吗?”

顾归尘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洛朝的心沉了沉,呼吸几被窒住,“那你应我……你快应我一声。”

他又听见顾归尘咽血的声音,对方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道出一声气若游丝的“我在”。

他的心稍稍回落,可仍旧极度惶恐,立刻劝着:

“阿尘,你快坐起来,我替你把刀取了……”

谁知顾归尘还是死倔,一直无力垂落的眼竟蓦地睁开,视焦是完全散的——他应该看不清任何东西,只顽

固地念了句,“我不。”

洛朝努力笑得柔和些,眼眶酸胀,继续劝:“你听话……不然血会流得更快……”

顾归尘无力应答了。

洛朝轻吸一口气,打算趁人濒临昏迷时,将之扶起来……谁知,本来话都没力气说的人,感知到他的动作,竟不顾伤口狰狞,死命挣扎起来,要将他压制住,还喃喃念着:“别想……别想……逃……”

挣动间,顾归尘心脉处的伤口扩大,一刹那,血再度蔓涌开来,烫得他心头冰凉,他顿时不敢有任何动作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是雨还是泪,颤声道:“我不逃……我真的不逃,你安静,别动……听话,好吗?”

顾归尘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洛朝知道此刻的自己,无论说出任何话,这固执的傻子都绝不会信……不由得含着悲意问:“阿尘,为什么……为什么呢?”

你难道不明白弃剑之举的含义吗?

为什么,要对着我弃剑?

他前世今生只看到顾归尘弃剑过两次:

一次在今生最初,对着本可轻易打败的顾霁风,甘愿束手就擒,于战斗的关键点毅然弃剑,还为此受了重伤。

第二次,则在梦中幻境,下雪后小小的院落内,对着苏梦鸾那孩子,毫不犹豫地弃剑。

对剑修而言,弃剑之举的含义一向是极重的,可以解释为: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也可以作更多理解,比如就情谊而言,也许在顾归尘心里,此刻的他和过去的亲人们是同等重要的。

但他声声问着为什么,显然不仅仅是问一个单独的弃剑之举,而是在问前世今生所有的一切——

为什么呢?

这对我而来的全部执念,深刻至此,到底因何而起呢?

顾归尘大概也不明白他在问哪一个为什么,意识混沌迷蒙间,靠在人肩窝,只呓语呢喃:

“因为……因为我没有办法……”

他念着念着居然低声哭起来,那呜咽断断续续的,“我没有……没有任何办法。”

他朦胧中想:雪是握不住的啊……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人一次次死去。

前世也是如此,没有谁愿意等待他,所有人离开的时候,都决绝无悔,毅然不回头。

他面对着那些背影

,往往连挽留的理由都说不出来——好像他天生活该被抛弃。

这些天来,成日目睹洛朝在死生之间饱受折磨……他明明从不会真正入睡,偶尔闭目短暂休憩时,却总好像坠入梦境:

一开始,是对方数度当场自尽的画面,在他眼前重复闪现。

后来,却出现一些陌生又熟悉的场景。

有一个梦里,是漫天红叶秋山。

他好似认识这里,并在此居住了很久,却怎样也回想不起此处到底是何方。

梦中的他握着极质朴的木剑,身穿素雅的白衫——明明他已很多年不穿白色的服饰,日升月落间,每天去山中习剑。

练剑对他而言,是同呼吸一样寻常的事情,而寂静的深山枫林,也算不得罕见的景色,因此他静坐在林中目对澄澈蓝天,始终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

他在梦中的意识是半模糊的,便对自己低语:到底只是个梦罢了。

结果这梦断断续续出现了好多天,仿佛山中无岁月,而他确实曾在这个地方,度过了一段漫长而静谧的日子。

他总是独自一人。

最初他并不觉得这有哪儿奇怪,毕竟,前世千余年,绝大部分日子里,他都是独自一人。

如果,这个梦境是昨日重现,那么他从始至终孤零零的一个,倒显得很真实。

可明知应该如此,他却总是抬头望向身畔某些枫树的树顶,朦朦胧胧中在寻找什么。

待发现那些树杈间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后,他竟觉得心里也空落落的。

仿佛那儿本该有另一个人。

……

另一个梦则更古怪。

那是个山中雪夜,他蹒跚在阴暗的山路上,步履慌张,跌跌撞撞,形容狼狈,好像身后有鬼怪追赶似的。

雪天路滑,他时不时会踩到冰面,于是摔倒在地,挣扎好久才重新站起来,且继续不顾一切往前跑。

天色太暗了,他眼前什么也看不清。

他在这冰冷黑暗中,亡命奔逃了许久,他似乎要拼命去往什么地方……他知道这条路上只会有自己一个人,因此他是习惯黑暗的。

然而,望不到尽头的黑暗路途上,却突然亮起一盏灯。

那灯芒柔和而不刺眼,照亮了身畔三尺方圆……其实,雪夜山中,敌追在后

,前路无望,一盏灯帮不了他什么,可他就是因此而落泪了。

他为之温暖了许久,总以为这点灯芒会永远陪伴在身侧,直到有一天,无缘无故的,灯灭了。

这个梦反反复复现于他脑海,和洛朝在血色里濒死的苍白面容一起,在数月间不断折磨着他的精神。

好似现在,他一闭眼就能看见苍茫雪山,路尽头远远坠着一盏灯……他拼命奔过去,却始终追不到近前,最终,灯倏地暗下来,消失了。

灯灭的一瞬,他惊惧地睁开眼,哪怕重伤至此,意识也被噩梦刺痛得清醒过来,可他的灵魂还留在梦境里,因此在大雨中放声哭泣:

“为什么……为什么要抛弃我?”

洛朝见他骤然睁眼,没来得及问句话,便听到他如此悲切的一问,当即眼中一热,想也不想便答道:

“不会的……我不会抛弃你的。”

顾归尘也不知听没听见,惊惶中又开始挣扎着支起身子,且重将冰凉刺骨的手扣到他颈间,意识深陷梦魇中,反反复复问着“为什么要抛弃我”,也不断喃喃念着同一句话:

“我会看住你的……我一定会看住你的……到我死为止!”

洛朝这时才完全看清顾归尘的神色:何其悲凉凄切,何其惶恐不安。

且他望尽那一双写满惊惧的眸子前,本以为对方是回忆起了什么沉重的过去,结果细细端详时,发现那因恐惧缩紧的瞳孔里,只清晰倒映了自己的模样。

至少在此刻,这一声声悲问,竟然只是在问他,而不是问过去的某些人。

“我不会抛弃你的。”

他于是将这句话答了很多遍,直到顾归尘终于听见了,且边哭边笑着回了句,“你又在骗我。”

后来,顾归尘哭得极倦了,连伤口处的血也流得殆尽了,过度失血中,脸色苍白到透明,本应该直接睡过去的,可竟强撑着死死睁住眼,以最后压榨出的气力锁住洛朝的咽喉。

洛朝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不信任自己,怕一闭眼人就会弃他离去。

但这时候,无论洛朝再承诺多少遍,顾归尘也不会信他。

他感到身上这人的体温,已然和雨一样冷了,冰得不似活人。

可他也不敢有任何动作,因为顾归

尘一定会不要命地发疯,那只会让这人的情况更糟糕。

到这个雨夜,他才真正明白顾归尘究竟可以有多固执,以至于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徒然无力中深感惊恐绝望,并问着:

“阿尘,你会死吗?”

顾归尘没有回应这个问题,眼眸暗沉有灰死之色,却将某句话再念了一遍,仿佛要将之刻入骨髓、成为毕生信念:

“我一定会看住你的,到我死为止。”

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混沌,其实根本听不清洛朝在说什么,也看不清洛朝此刻的神情。

这念出口的最后一个信念,在维续他的生命,在逼迫他必须要清醒。

至深倦累感自灵魂深处传来,于是他死死咬入舌尖,以刺痛唤醒濒睡的意识。

半清醒半昏沉中,想着:我没有任何办法……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次次死去。

除非,我甘愿与之为宿敌,并亲手筑一座牢笼,将人困锁。

若有一天、这座最后的牢笼破了,他大概会亲手杀死我……那样,也挺好的。

新生……新生啊……新生?哪怕上天赐予,也终不属于我。

因为,一个本就该死的人,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活过漫长一生的。

洛朝发现他在咬舌尖时,其牙齿已经刺破舌头,带出淋漓血迹,溢出唇角了。

这一幕竟并不陌生,数月前他重伤时也发生过一次。

洛朝终于崩溃到哭出声,他以唯一能动弹的左手,抚上人冰冷的脸庞,哀求着:“阿尘……把刀取出来,去疗伤好吗?我不会离开你的……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的……你再信我一次……你再信我一次……”

顾归尘不应声,唯沉默以示坚决,唇角蔓出更多血。

洛朝觉得自己也要和这人一样疯掉了,他根本看不了那执拗到死的咬舌之举,一边深呼吸着尽力温声劝慰“睡一会儿吧,阿尘,不要再撑着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一边想用手掰开他的下颔,结果发现顾归尘更加要紧了齿关,血珠滴落得更快。

他心中悲恸,生平第一次,感到这般至深无可奈何。

这是一个何等固执的人啊,为达目的,刀山火海也能睁着眼硬蹚过去,眉头也不动一下。

当顾归尘发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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