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寄望·千江夜雪(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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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午后顾十三与他深谈一番后,顾归尘总会在无人时思考一件事:

何为贵贱?

他常于深夜无人时思索而不得解,睁目望着屋顶时,放在右侧耳边的手指会无意识抚过置于枕畔的剑匣。

有时,他会点起灯,启开匣锁,借一豆暖光的映照,观看静置其中的两道雪亮剑锋。

一者名劫音,是剑心;一者名浮苍,为剑魂。

偶尔,他对剑怔然良久后,会忽然将将剑取出,捧在手里,以脸庞贴在冰冷的剑身上,并阖目仔细感受着什么,仿佛要寻觅出其主人们在世时,曾残留其上的余温。

这时候,顾归尘脑海里会闪现出许多过往的画面:师祖魏沧河在顾氏后宅的槐树下教他习剑、十四在演练场里面容严肃与他过招,顾竹霜曾笑着替他逐字逐句念着上古文字撰写的剑谱……

重新将两把剑放入匣子内时,他轻抚剑刃,眸中有深深的不舍:

也许,这辈子他都没机会将名字刻在天柱山剑铭石,也同样就失去了拿起这两把剑的资格。

可是,若未来能如十三说的那样,他们三个人,离开顾氏这些族老族叔们,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顿下来,过普通平凡的日子……如此,他也就不需要再用剑了。

他微笑着:那样也挺好的。

顾归尘不知道的是,这一幕曾落入过顾霖铃的眼中:

近一个月里,顾霖铃去了怀泽郡,除非族中有要务处理,否则极少回家,连顾十三也常常早出晚归,四处找门路筹钱——因十三是阵修,最近常去附近的郡县里找帮人刻阵盘的活计,也忙得昏天黑地的。

有次顾霖铃受了族老们强制传唤,急匆匆回来料理族学先生们为涨例钱而罢课一事,疲累应付完众多牛鬼蛇神后,天已至深夜。

她本想马不停蹄赶回怀泽郡,路过通往家宅的某条巷子时,突然又生了念想,心想难得回来,看一眼他们也好。

怀揣着思念和忧心,她脚步时缓时急,心头杂七杂八念叨着:自己不在时,十九十三可都安好?

等走至内院一瞧,发现顾归尘卧房里的灯竟亮着。

她心中微讶,见房门只虚掩着,刚要轻轻推门

而入,就从门的间隙里看见了顾归尘对剑默思的一幕。

她先是愣住,而后静悄悄在门外伫立了一会儿,目光深深,临了转身时又回望一眼,最终扭过头,神色失魂落魄的,竟没有惊动顾归尘,默不作声独自离开了。

低着头走在夜路上时,她不由自主想起半月前,无意中听到的十三对十九的一番剖白:

那些……都不是我们可以肖想的。

可是,对未满百岁的十九而言,修者的一生才刚刚起步啊,在这样小的年纪里,便注定要错失那些风景……是否太过不公、太过残忍了?

他的前路,本可以极尽灿烂的。

难言心绪里,她的身影没入更深的夜色中。

顾霖铃和顾十三心里,都暗藏了许多隐忧,可在洛朝眼中,一切事情要简单得多:

他很明白顾归尘一向性子纯粹,有些随遇而安、知足常乐的,如今更是少年模样,那心思就更好猜。

十三说的话,他猜测顾归尘只听得半懂不懂,估计会听话地铭记下来,但心底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而他夜里观剑,只是单纯在表达对故人的思念不舍罢了。

不过这些天来,顾归尘确实过得有些孤寂,两位哥哥姐姐都匆匆忙忙,十三即便偶尔回来也待不了半个时辰,至多空出几刻钟问一问顾归尘,他俩不在时,家中可有出事,可有闲杂人等来闹腾。

每每十三这样问他,顾归尘都会下意识想起那个被埋进土里的醉汉,便手指偷偷绞着袖子,有些局促不安,好在他虽心虚,可没完全露怯:

“没有什么人来。”

他难得撒了个谎,没将这事抖落出去。

挖坑埋人之事的另一位共犯,这半月倒是来顾家拜访过几次。

白芍是受了外出的哥哥所托,按时来给顾霖铃施针的,奈何几次上门都没遇见人,只看到一个孤零零的顾归尘在院里习剑。

一来二去的,两人也渐渐熟悉起来,尤其是白芍,本性是个活泼的,哪怕顾归尘不是很欢迎旁人在他习剑时打搅他,她也乐意兀自在旁叽叽喳喳个不停。

洛朝算是看出来了,这姑娘是在家里闷久了,难得到一个没有长辈看管的地方,将平日里攒了一肚子的话全吐出来了,即便是对

着木头般的顾憨憨倒苦水,也比继续憋在心里闷坏了好。

她的话题无非就那么几个:家中长辈如何严苛、族中长兄长姐们之间的八卦、修行怎样枯燥无趣、学医如何辛苦、以及赚钱贴补家用如何困难……

顾归尘对别的话题都很一般,听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唯独对后两个问题有些在意:

如何赚钱?如何学医?

他是脸上藏不住心思的人,白芍见他很感兴趣,当即也打开了话匣子:

“你说赚钱?还能有什么办法?当然是去采药啊!”

“你要是会炼丹,那卖出的价钱更高!”

白芍的这些经验,自然都是从族中长辈那儿得来的。

他们这一支迁来西江的白氏弃族,家底也算不得丰厚,唯一的优势在于医修身份是很好赚钱的,无论是上门接诊、坐镇医馆,还是卖出上乘丹药和特意培植的珍惜灵草,都能赚得一份不菲的报酬。

因为这年头里,学医的门槛较高,大部分有名望的医修世家或门派,皆敝帚自珍,普通人没有家学渊源是很难独自摸索进医道的,导致医修的数量相比起庞大的武修队伍,依然较为稀少,顺理成章地,医修能赚的钱也多。

白芍彼时只是顺口一说,她万万没料到的是,顾归尘居然很快就将道理付诸行动。

隔了几天后她又上门拜访时,顾归尘哗啦啦将好几大箩筐的草药倒在她面前,又抹抹额头上的汗:

“你看看这些能卖多少钱?”

他此刻浑身沾满泥土,多半在野外翻山越岭地忙活好几天了。

白芍满心惊讶之余,秉承朋友义气,开始帮着估价,结果越看越哭笑不得:

“你这都采的什么呀?”

她从中拾起一把缀满拇指大小紫色果实的绿株,表情无奈。

顾归尘眨着眼睛反问回去:“紫珠草呀。”

所有认药的方式,都是他从医书上看来的。

白芍就给他解释:这根本不是紫珠草,而是一种常见的紫色浆果,没有药用价值,吃来解渴倒还行。

又说这两种植物虽然长得十分像,但还有细微的不同,紫珠草的果实花萼要更薄更密,且叶片尝起来有辛辣味。

顾归尘给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没想象到采药一职里头

的弯弯绕绕竟如此多。

白芍不免就产生了好奇,“你的医术都是谁教的呀?”

她先前虽然得知顾归尘在学医,但出于医道江湖里的忌讳,没有细问其师承。

“我六哥哥教我的。”这话半对不对,他目前所有的医术知识都来自于顾哲音遗留下的医书和行医手札,但顾六生前从未传授过他医术,毕竟他向来修的剑道,没理由分心去学医。

白芍对顾家的事情也听闻过一点,知道顾六身为当世名医,最后却死得十分冤屈。

她不由得对顾归尘产生点同情,觉得此人医术还没入门呢,识药的基本功都没打好,就没了师傅,实在太可怜了。

便决定帮一帮这个可怜的同辈人,约定三日后去附近的山岭里教他识别一些基础药材:

“只背医书是没用的,必须要亲身实践,去采药尝药。”

顾归尘听了,眼睛唰得亮了许多,点头如捣蒜,表示一定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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