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寄望·千江夜雪(三十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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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归尘被押回西江,除名开阳峰,打入崇明剑派思过崖。

那时,他惨败于天柱山的消息,业已传遍剑道江湖,以致门派上下,凡有些傲骨的弟子,都视他为崇明剑派的污点,想将他逐出宗门。

可掌尊段墨,包括一些大权在握的长老们,全都态度不明,许是舍不下他那天生道心的绝佳资质,还对他抱有一些期望,不仅没有完全放弃他,还想慢慢地扭转他的意志,逼迫他一心向道,令宗门数百年后,有望再添一名威能镇压四方的圣阶剑修。

他常常被迫踏上问剑台和旁人比剑,其最终结果,往往和当初在天柱山是一样的:他弃剑不战,同时又死都不肯认输,于是招来了更多同门的鄙视谩骂。

每每重伤落败后,他独自拖着血迹爬过空旷的演武场,还会有自诩心慈的宗门长者,要来“点化”他。

遣弟子在他周围布阵,念诵明心定志的修道经文,望他“醒悟”,劝他“迷途知返”,好重新拾起求道之志。

结果诸般手段,凿不穿他一颗固若金石的心,也撼动不了他深深扎根于脑海的种种信念。

不论是何方听闻此事而来相助的隐士高人,还是宗门内德高望重的剑修长者,乃至来自西漠佛土、路经此地的高僧……对他当空道喝也好、合十佛唱也罢,都是白费苦心,不能除净他所谓的六根痴念,也不能驱赶他所谓的心魔业障。

后来,伴了他一生的“顽玉之评”,正是由此而来,乃途经西江的一名隐士大能观后所留,简而括之就是:

质地虽美,可叹不堪雕琢,终是无以为用。

此话本意含了种惋惜,但落在崇明剑派众弟子的耳朵里,意思就更浅显直白:顾长思,是个没用的废物。

很多弟子暗地里以欺辱他为乐,而宗门长辈们哪怕亲眼撞见了霸凌场面,也不会按照门规加以阻止——他们希望此子在遭受百般屈辱后,精神能受到刺激,从而转醒,重回正道。

也有好事者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掐指算日子,预言他何时何日会终于忍受不住那百种欺凌,愤而出剑反抗。

这些人觉得,哪怕顾长思此人真如传闻中所说已经疯傻了,

也不该一声不吭地任人羞辱欺压,泥人都有三分脾性呢,何况他本来是个颇有傲气的剑修。

很多人笃定:早晚有天,此人会被踩到底线,只怕那时会直接出手杀人呢。

无怪乎他们要这样想,因为这些天来,顾归尘在崇明剑派过得连狗都不如。

他每天都会被扔上试剑台受尽凌虐,最后浑身是血,根本无法站立,又因没人会来替他疗伤,令他只能勉强支撑身体,吊着一口微弱的气息,慢慢地往回爬。

演武场距离思过崖共隔了三座山峰,在这途中,哪怕是个地位卑下的杂役,在山道上路过时遇见他,都能随意地来踩上几脚,丢下谩骂嘲笑,并以此为乐。

宗门内许多人将他当作可任意用来发泄怒火的工具……那些天里,他亲身体会了人性最恶毒的阴暗面:

世间但凡能想象到的、可用来欺辱折磨人的手段——那些十恶不赦的犯人在漆黑牢房里也不过领受其中十之一二,可如今煌煌剑宗里,光天化日之下,倒让他这个无半分罪过者尝了个遍。

即便那些施虐者,也要惊奇于他忍痛的耐力。

而占多数的冷眼旁观者,则无法理解他为何毫不反抗、任人侮辱,以至于哪怕有年幼心善者出于同情想施以援手,也会被他们拦下来,拿出的理由是:大道无情,弱肉强食乃天地常理,一个自甘堕落者根本不值得救。

他们告诫那些尚存怜悯之心的晚辈们:须知世间任何人的尊严都得己身用实力去争取,这是别人施舍不了的。

那些受了教导的晚辈,在心底默默地将顾归尘视为惊醒物,勉励自己万万要刻苦修行,免得将来也落入这等凄惨境地……他们或许永远也不会明白,世上还有很多珍贵的东西,与尊严相比较,后者大可以舍去。

只有另一个时空的洛朝,能理解他的想法:

眼下的崇明剑派,虽然不再看重他到能愿意赐下幽冥往生花的程度,可也不打算真的丢弃这块天资出众的“顽玉”。

毕竟,从古至今,怀有天生道心体质而不半途夭折者,十之□□能成就圣位,而圣阶修士的数量可谓至关重要,能直接决定一个宗门在外界的地位高低。

只要宗门长老还对他的

修行天资怀有期许,就不可能轻易放他离开崇明剑派。

除非他真的是个百无一用的废物。

所以,当初天柱山的弃剑也好,如今在宗门内甘受打骂凌/辱、从不还手也罢,都是为了明志:

旁人明志,明的求道之志;他明志,明的弃道之志。

可宗门长老们个个活得岁月悠久,精明至极,岂会看不出他的意图?

只是这些人也谋算得很清楚:

既入道途,岂可回头?

任何一脚踏进了修真界的人,都一辈子须守这儿的规矩——以实力为尊。

你活一天,便要求一天的道,为了追求力量和修为,就得有抛弃旁者一切的决心……亲缘也好,情爱也罢,在大道面前,什么不能丢弃?

不肯求道?不肯断尘缘?那你就先领会何为生不如死,落到世间最底层最浊臭的污泥里,比凡人还不如,比猪狗还不如。

他们自诩老辣,心中觉得:此子还是太天真,给他吃些苦头,多磨砺一番后便会懂事了。

所有人都低估了顾归尘的固执和决心。

他被无数人踩在脚下骂过“废物”,骨头断裂的声音的清晰传入耳,剧烈的疼痛感一波波传递到脑海……可这时他竟能疯了一般大笑起来,心道:

对,我就是废物!

一无是处的废物!

你们自去求那至高无上的大道!

我自去我的泥淖深潭、地狱无间!

这又是一场漫长而无声的较量。

洛朝常看他默坐在思过崖荒草丛生的一角,单手撕开脏污的衣衫,面无表情用刀子割掉腐烂坏死的血肉,接着也不涂药,简单清洗后便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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