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断尾求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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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的感觉是什么?

东宫太子原先不知道,也并不在意。他不是从没思考过自己可能的意外亡故,事实上,自卿俦给他卜的那一卦后,东宫太子闲来无事,也会颇有些闲情逸致地假设过自己的诸般死法……

但当那杯毒酒入喉,穿肠破洞,活活疼得由生至死之时,东宫太子才颇有些怅然地想道:果然,死……还是很疼的。

只是明明破得是肺腑,最难受的,却还是胸口心头那块。

东宫太子的整个脑子都是懵的,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了,他根本什么反应都没来得及做、甚至连那份初闻不堪身世的苦涩都还不曾细细品味……人便已经被逼得无路可退,彻底地输无可输了。

东宫太子如一缕幽魂般飘荡在天地间,看着自己惨死的尸首、看着周围低头不语、瑟瑟发抖的知情宫人、看着那张往日对着自己慈爱有加、如今只再看自己一眼都嫌恶得面目狰狞的真宗皇帝……

符筠生慨然一长叹,跪在地上冲着东宫太子的尸首默默三叩首,一个字都没有多说,痛快地拔剑自刎了。

东宫太子心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为他死节,没必要的。

只是自己这边的反应到底太仓促了,没来得及好好布置,如今看真宗皇帝的厌恶姿态……就是东宫原先那些人愿意苟活,恐怕也未必能活得那么容易了。

他终究还是连累了一群人……

同样跪在地上的越启怔怔然半晌,真宗皇帝微微一冷笑,讥讽他道:“他倒是利索,你呢……不也一起追随着那孽种而去么?”

“文臣死节,”越启怔了怔,伏身叩首,摇了摇头,面容坚毅道,“可微臣是武将。”

“我越家世代金戈铁马,为皇室安定东南,效忠的……永远只是皇座上的那一个。”

我不能死,越启默默想道,殿下没了,老酸儒也走了,但我不能再死了。

——他们总得有一个要活着出去,活着,至少多苟活一段时间,把今日之内情传到剩下的人那里去……不然外面毫无所觉的那些东宫旧人,实在是太被动了。

……

……

东宫太子无心再看,飘飘荡荡地从其间破出,混沌天地间,似乎独他一缕幽魂长存……事已至此,东宫太子再无旁求,所牵挂者,唯那一人而已。

他只希望他的迢迢能好好的……

国师卿俦破空而出,冯虚御风,虚虚立在崖顶的东宫太子身前,柔声探问道:“殿下心里,现是在想什么呢?”

混乱的记忆扭曲着在脑海中挤作一团,东宫太子头昏脑胀,揉着额角怅然半晌,才想起自己最初是在明萃阁中昏倒过去的……

“哦……是国师让孤来看这些的啊。”东宫太子恍然,但仍是兴致缺缺地无所谓道,“现在么?……孤只是觉得,自己这一生,活得就是一个笑话。”

卿俦及地白发无风狂舞,听闻东宫太子此言,脸上划过了一抹古怪而诡异的笑意。

“不,”卿俦柔声否定东宫太子道,“您还不算什么‘笑话’……有一个人,才是被您害得很惨很惨。跟她比起来,你死得实在是很幸福。”

东宫太子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

“您不是正想看看那个人的结局么?”卿俦微微一笑,广袖轻舞,豁然冷声道,“那就好好看吧……太子殿下,看看清楚,你的慨然赴死,究竟害苦了多少人!”

霎时间,漫天遍野,净是同一张脸。

“阿文,阿文……”裴无洙拼命摇晃着身边人的肩膀,颤抖着嗓音道,“你先别说话了,

你别说了,太医马上就到,马上就到。阿文……阿文!”

“殿下,贵妃娘娘殁了……”

“云姐姐最后究竟葬在了何处,”裴无洙动了动唇,无悲无喜道,“告诉我吧,我也不做什么,就是想去拜祭拜祭她……”

东宫太子脸上一直漫不经心挂着的厌世表情霎时崩了。

“迢迢……”东宫太子下意识伸手,想去触碰裴无洙的侧脸,却只能摸到一片破碎的幻相。

“丧妻。”卿俦冷冷报道。

“去雍州!”福宁郡主赵逦文躺在裴无洙怀里,用尽最后的力气,掐紧了裴无洙的肩膀,尖声凄厉道:“现在就去,到去雍州去,找到我父亲,他会庇护你的……洙洙,答应我去雍州,你不能再留在洛阳了!”

“丧母。”卿俦面无表情道。

宓贵妃阴着脸看着面前托盘上的匕首、三尺白绫、一壶毒酒,出神半晌,冷笑直言道:“别为难我儿子,放他走……本宫尽可随了你们的心意。”

领头的太监用那把尖细的嗓子细声细气地回道:“贵太妃说得这是什么话,瑞王殿下毕竟是先帝子嗣、皇室血脉,本就无人有心去为难他……只是您先前的动作太大,宗室中的几位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您且就安心去吧。”

“不就是杀了几个人嘛,”宓贵妃轻蔑一笑,举起那壶毒酒直接仰头倒了个干净,捂住自己的小腹,冷冷嘲笑道,“本宫这就下去再陪陛下一程……瞧把你们一个个给吓的,怂破了胆子。”

“丧友。”卿俦毫无情绪道。

东宫太子跪在崖边,已经痛苦得快要听不下去了。

“姐姐,待我死后,把我葬得远一些吧,”百蛊反噬之苦,云归用心头血生生忍受住了,气若游丝地站起来,最后回头给了云棠一个微笑,轻声道,“我现在要最后再去为殿下做一件事。”

“等到我死了,满尸体的虫子爬来爬去,肯定不太好看,你可一定要藏好了,给我在殿下面前留最后一点好颜色。”

“还有,当年郡主受的药,我查出来了,是淑妃。”云归淡淡道,“我给她下了禁蛊,她之后的下半辈子,都将不死不活,毕生忏悔。”

“可惜就是三皇子已经被凌迟处死了,且那之后,淑妃本就已经快疯了……这仇报的委实是不太痛快,倒也不必再告诉殿下了。”

“你知道么,”卿俦走到东宫太子身边,柔声道,“真宗皇帝一直到临死之前,都在心里惦记着她,握着钦帝的手嘱咐他……本来她后来远不至于会落得个那么凄惨的结局,只是你不明不白地死了,她一直在查。”

“所有知情之人,没有一个敢开口告诉她,她就一直再查,”卿俦长叹一声,感慨道“……也是个痴儿。”

“仁德?”裴无洙冷笑一声,站在明德殿内毫不留情地质问道,“父皇如果有仁德的话,那先……”

“放肆!”真宗皇帝骤然暴怒,一袖子挥翻了面前御案上的所有奏章,怒不可遏道,“这就是你对朕说话的态度?……你还有没有一点为人子、为人臣的样子了?!”

“她为了你,惹怒了真宗皇帝,在情势最紧要的时刻被贬斥出了洛阳,”卿俦平静道,“如此这倒也罢了,真宗皇帝毕竟待她爱若珍宝,就是生气也不舍得真把她怎么样了,只是不想在她面前丢掉身为父皇的颜面罢了,其实到死之前还念念不忘强撑着要最后见上她一面再闭眼……真正要命的是钦帝。”

“钦帝自小长在长乐宫,他们情分,本来极为深厚、非同一般,”卿俦微微叹息道,“你知道他们两个后来是怎么翻脸、反目成仇的么?”

“还是因为你,”卿俦摇头叹息道,“钦帝为他父皇善后、保密,她查到了钦帝头上……她起初以为你的死里,有钦帝的手笔。”

“你不知道?”裴无洙回身冷笑,讥诮反问道,“你真不知道?你敢看着我再说一遍么?”

“五哥,”七皇子仓促后退,苍白着脸道,“我,我不是……”

“小七,”裴无洙厌倦地闭了闭眼,不带情绪地漠然道,“你嘴里,现在可真是半句实话都听不到了。”

东宫太子紧紧咬住齿关,痛苦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哦,对了,”卿俦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抚掌赞叹道,“你虽然死得痛快、一了百了……但至少还有个人惦记着你,替你报了一半的仇。”

左思源惊愕抬眼,审慎地迎上来人,神情犹疑道:“不知瑞王殿下深夜来此,敢为何……”

最后那个“事”字,就此噎在左思源的口中,显在他不可置信的双眸里,再也吐不出来了。

“哦,我来杀个人,”裴无洙抽出剑身,随手捋过其上血珠,冷淡道,“左大人不必客气,你我本也没什么旧可叙的。”

……

……

巍峨宫殿,高台之上。

满头珠翠的新任皇太后李氏带着一群宫人悠悠荡荡地走了过来,迎面正好撞上了满眼阴鸷从殿内走出的瑞王裴无洙。

“瑞王殿下,”皇太后李氏微微一笑,出声叫住了裴无洙,她不知道,这一叫,就是彻底的阴阳相隔、生死两重天……

“可怜贵妃娘娘人前得意了一辈子,”皇太后李氏眼含讥嘲地故意羞辱裴无洙道,“最后却跪在哀家面前摇尾乞怜,就为了求得哀家庇护、留下你一命……可见这人啊,命数、运道真是不好说,贵妃娘娘再厉害又如何,生了殿下这么个儿子,呵。”

“哀家是不堪什么大用了,”皇太后李氏假惺惺道,“但谁让哀家子孙福旺,陛下够争气啊。”

“你说我娘死之前,”裴无洙面无表情道,“曾跪在你面前求你救我?”

皇太后李氏的眼睛微微一闪,但为了那想象中的一时之痛快,只笑而不语,没有否认。

“那也就是说,”裴无洙恍然道,“我之前听的消息是错的……我娘死的时候,其实是有你在场的。”

“那你就下去陪她吧,”之后不待皇太后李氏再做任何反应,裴无洙猝然变脸,于几十个宫人中骤然暴起,一把掐住了皇太后李氏的脖子,附在她耳边,阴恻恻道,“看你在长乐宫服侍了我娘大半辈子,应当也熟悉了,你就下去……继续好好地服侍她吧!”

言罢,再不容情,指骨发狠,一把掐断了皇太后李氏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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