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除夕(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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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无洙一下子听笑了。

“三哥啊三哥,你这话问的……太蠢了。”裴无洙摇了摇头,唇角轻扬,似笑非笑地反问三皇子道,“你当真以为,太子能有今天,全是靠着父皇的宠爱?”

“还是你觉得,如果太子真的看下面的哪个弟弟不顺眼、想要动些手脚的话,还非得等到父皇驾崩之后么?”

三皇子不由沉默了。

“不,当然不,”三皇子抿了抿唇,平静而漠然道,“如果太子对我们之间的哪个人起了杀心……父皇在与不在,差别不过是东宫动手的时候候弄得再曲折隐秘些、还是更坦坦荡荡无所畏惧而已。”

裴无洙笑着点了点头以作附和。

“就算是你,”三皇子不知道这有什么可让裴无洙高兴的,心里仍还带着几分即便认了命亦然存留着的不甘与无望,混上几分怒意、掺杂一丝没来由的恶意,冰冷揭示道,“也不例外。”

“太子要是真的想让你无声无息地没了个音讯,”三皇子冷冷地凝视着裴无洙的笑脸,口吻刻薄道,“纵然贵妃再是不甘、父皇再是心疼……也耽搁不了太子什么。”

——真宗皇帝有多偏心,当年明萃阁之后……两边孰重孰轻、谁高谁低,早就已经比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是啊,”裴无洙也不恼,大肆咧咧地承认完,笑着反问三皇子道,“可是太子不是并没有这么做嘛。”

三皇子微微一怔。

“因为什么,三哥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的吧,”裴无洙笑着道,“太子心里有一道线,只要我们不跨过去……他没必要费那些功夫。我能碍着他什么?你又能碍着他什么?三哥,人啊,最不该的,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

“你要知道,在太子心里,”裴无洙耸了耸肩,直白道,“处理起我们几个,要远比处理前朝那些千头万绪的政务与性情各异的朝臣简单得多的多……所以,正常情况下压根就不会发生的事情,何必去杞人忧天地多做那么些假设呢?”

“就我自己来说,我管好我自己不过线犯禁就行了,”裴无洙豁达道,“我信他是一个明君仁主,所以我只要摆好自己的位置,尽己所能地做个忠

臣良将就行了。”

“剩下的事情,与其整天怕这个怕那个怕洛阳瞧我不顺眼,还不如多忧心忧心自己身体康健与否,会不会少时不修、老来多病,熬不到个正常岁数吧。”

三皇子僵着脸沉默许久,才语调莫名地感慨了一句:“你倒是分外信他……也对他有够死心塌地的。”

“不,与其说我信他,不如说我坚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裴无洙淡淡道,“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如果将来有一天,太子真因揽权而无故欲杀我,那是他薄情、我眼瞎。届时谁都再管不了谁去做什么,闹到什么地步、结个什么恶果,都是我们俩各自该的。”

“你说的对,”三皇子静默良久,神色怔忪道,“只有太子……只有登基的人是他,才能容纳我们所有人只要不犯错、洛阳便不会主动动手;也只有他即位,才能叫下面的任一个人都心服口服。”

“我可没这么说,”裴无洙听得牙酸,小声嘟囔道,“后面全都是你自己脑补的……谁说就只有太子了,要是换了我来做这个皇帝,我也没有随便杀人的喜好。”

——再说了,东宫太子登基,也未必个个都心服口服吧?裴无洙腹诽道:我看三皇兄你自己就多少有点不怎么服气的样子吧……

“要是换了你,”三皇子讥笑道,“我才不会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主动去盛泽……承认吧,小五,慈不掌兵,你压根就不是那块料子。”

“就算没有太子,父皇也得失心疯了才会封你做储君。”

——三皇子心道:以他对裴无洙一贯的了解,如果他这个宽仁心软的五弟入主东宫……能养得下面一群人的心思都立时浮躁起来。

然后把局面逐渐搞得一团乱七八糟。

裴无洙不满地鼓了鼓腮,但也不得不承认,三皇子这一句从某种程度而言其实也非常的现实。

“而要是换了我,”三皇子笑了笑,同样随口假设了一句,脱口而出道,“我可一定不会容得你嚣张到这种程度。”

“所以说,”裴无洙气哼哼地嘲笑三皇子道,“你就不是呗。心胸狭窄、目光短浅,合该你就没有那个命……”

“你不也不是么?”三皇子笑着反击道

,“咱们俩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你给我客气点,再挑我毛病小心我削你了啊。”

“说清楚,咱们俩谁削谁啊?”裴无洙心道我一个练剑的怕你这个舞文弄墨的酸儒?直接毫不客气地回击道,“来,试试?”

三皇子再也忍不住,倏尔一笑。

“我原以为,”笑罢,三皇子神色怅惘地望向裴无洙,感慨万千道,“察你言行、观你心意,你应当是并没有你自己嘴里说的那么看开的……不然的话,你不会借故先把你宫里的七弟派到雍州去。”

“今天才算知道,是我着相了,你确实对至高权势毫无眷恋,你比我看得清楚深刻得多了……怪不得我们兄弟几个里,太子最喜欢的,一直是你。”

——三皇子心道:他这个五弟身上,有一种特别纯粹的、纯然无暇的善。

那使得裴无洙为人做事,无论待帝王将相还是走卒贩夫,都在心里深处,保留了一点最基本的温柔。

也正是那种简单直白、毫无所谋的善意,才正是叫他们这些在诡谲莫测的权利漩涡里反复挣扎,在处处充斥着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拼得鲜血淋漓之人,最最难以抗拒的。

——让卑劣者望之羞惭,使疲倦者观之眷恋。

“你错了,”旁的不提,有一点,裴无洙可得好好地给三皇子澄清申告一下,“我安排七弟去北边,不是因为我需要他去,而是因为我私以为,他需要出去。”

——七皇子倘若一直待在洛阳、待在裴无洙身边,那他永永远远,就一直是一位出身卑微、不受帝王宠爱的落魄皇子。

李才人教坊司乐伎的出身、“娼妓之子”的阴影、周围人若有似无的轻蔑与漠视……周围环境给予七皇子的负面反馈,足以使得七皇子在无形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儿时在甘泉宫的糟糕遭遇……那却并不是裴无洙一个人有心想去改变就能简简单单改变得了的。

但倘若七皇子走出了洛阳城,走到了广袤无边的大漠风烟里去看一看、瞧一眼,他会知道,这世界很大,并不只有洛阳城那一角;这世上的人也有很多,千姿百态、各式各样……比他命运更凄惨而毫无怨恨的,也不是没有。

潜移默化,长此以往,七

皇子总有一天是能自己打开把自己困在原地的心结的。

更重要的是——

洛阳以外的人看七皇子,第一眼的想法,绝不会是他生母出身教坊司、是个卑贱的伎子。

而是——那是陛下的第七个儿子,当今的皇子,龙孙凤子,天潢贵胄,高不可攀。

裴无洙曾经认真地反思过:为什么男主阁下独独对自己一丁点高兴不高兴、满意不满意的态度反应那么得看重,以至于到了患得患失、动辄得咎、几乎要生出心魔的地步。

后来想了想,除了因为当年是裴无洙带着他走出了甘泉宫、走出了二皇子的阴影之外,更大一部分,恐怕是因为这几年来,在长乐宫里,其实坦白而言,也同样是仅仅只有裴无洙一个人真心关注、在意过七皇子的处境。

宓贵妃养着七皇子,是因为裴无洙想养。

福宁郡主赵逦文对七皇子耐着性子好言相劝,是因为裴无洙把他当弟弟。

所有所有的人……甚至可以说上至皇帝妃嫔、下到宫人太监,就没有一个看得是剥开裴无洙荫蔽的七皇子本人。

——裴无洙本以为,七皇子的生母李才人是可以做到的那个……所以她当时才大费周章地把李才人一道养在了长乐宫的庇护之下。

可如今来看,李才人不知是因为嫉妒不甘、还是心思太杂……但是显然的,从她身上,七皇子也并没有得到相对“纯粹”的母爱。

从某种程度而言,这些年来,七皇子是被裴无洙带着走出了甘泉宫二皇子的阴影,然后复又被完完全全地笼罩在了裴无洙的阴影之下。

这也无怪乎七皇子会说他心里真正害怕的人其实是裴无洙……也无怪乎七皇子隐约养成了如今极度自负又极度自卑的性子。

——幼年的虐待,使得七皇子迫切地需要一些正面的赞赏肯定,而少年时期的经历,又让他恍惚以为自己只能从裴无洙身上得到那些……于是到后来,他也就干脆只在乎裴无洙的态度反应了。

但裴无洙不想再那样了。

裴无洙也不想去多猜,她与七皇子之间走到如今这么畸形的关系,裴无洙承认有自己粗心大意、没心没肺的成分……但,宓贵妃呢?

这种完全控制一个人的感觉

,太恐怖,也太……有失人性了。

“七弟自小吃了许多苦,”裴无洙淡淡道,“洛阳于三哥而言,是个困尽你前半生的是非之地,于七弟而言,更是个没有多少美好回忆的伤心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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