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春风不相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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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将军府里哭声一片。

琼娘擎着细瘦的腕子轻拈一杆青黛,坐在高高的小楼上,对着铜镜一笔一画地描眉。

她乌亮的长发几乎要拖在地上,烛火里犹自泛着溪水般的润泽;鬓边懒散垂下的几绺碎发,愈发衬得精致秀丽的脸颊仿若新雪。

“呀——”

她望着镜中画坏了的秋波眉,有些惋惜地丢开眉黛,转身端起小桌上的酒盏。

这酒浊的很,杯底还沉淀着一层没化开的粉渍。琼娘垂目瞧了一眼便不想再看,仰头将酒液一饮而尽。

楼下的哭声好似微弱了许多,她慢慢走到窗边,预备倾耳听一听,却被人一脚踹开了房门。

那是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手里提着一柄粗大笨拙的斧子,兀自向下滴血。

他的髭须已许久不曾剃过,脸上沾满了血污,衣襟还挂着些奇怪的渣滓,手提大斧踹开绣户时,活像索命的夜叉。

这本该是极吓人的一幕。

琼娘望着门扉上断裂的铜锁,却露出一个温柔浅淡的微笑:“早知道这样便能将门打开,我也使些蛮力了。”

男人木然瞧着她。

这楼里的陈设半新不旧,桌椅上还落着薄薄的灰尘,唯有一柄玄色的灯盏正幽幽燃着蜡油,照着她单薄伶仃的倩影。

琼娘眨动着那双潋滟春水的眼眸与他对视,落落大方道:“我好看吗?”

她像是并没有听见楼下声震寰宇的哀嚎,也不曾瞧见他衣上粘黏着的血肉,像对待晚来赴约的好友,语气熟稔而自然。

但其实他们素不相识。

男人望着那双熠熠秋水,拖着斧子慢步向她走来。

他身上有着浓浓的血腥气,呛得琼娘忍不住便要干呕。她幽幽叹一口气,眉间拢起轻愁:“我有些怕痛,还望你温柔一些,最好莫要折损了我的容颜。”

这样锋利的大斧,只需对着她信手一劈,怕是便要身首异处。到时变作了鬼,不知道是不是也身躯残破,黄泉路上爷娘若是认不出她,可如何是好?

她又扭身去瞧铜镜,自语道:“这样的倾城颜色,今生竟辜负它了。”

这真让人伤感,琼娘微微低下头。

那白皙小

巧的耳垂坠着圆润的珊瑚红珠,挨在细长的颈子边,隐约可以窥见衣领内的一点雪色。男人忽然便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拥住,紧紧抵在窗边。

她明明就像三月的梨蕊,不带半点俗艳,却让他打从心底生出了最原始的渴求。

琼娘愕然听着他粗重的喘气声,颦眉似是苦恼了一番,便大大方方地圈住了男人的肩背:“到榻上去罢?”

男人依言将她抱到榻上,嗓音粗嘎:“我不杀你,你叫什么名字?”

“薛照琼。”她莞尔而笑,答的干脆。

——薛照琼,镇国大将军秦修远的原配夫人。

男人忽然便僵住了身子,讷讷看着她,“你……你是……”

琼娘朝他甜甜一笑,问道:“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他已与我和离、尚了公主,却又将我幽禁在将军府中?”

“不,”男人厚实的胸腔剧烈颤动,血污后的眼睛里隐隐泛起水色:“我、我是……”

他挣扎着想要说出自己的名字,琼娘却一伏身,骤然呕出一口猩红的血来。

“你!”

“这药放陈了,竟这么久才起效。”琼娘抹开唇畔血渍,自嘲一笑,“这原本是预备用来药死秦修远的,谁想竟让我自己吃了……”

她听着楼下的乱象,便做好了准备。可惜这药存放太久,效力已不比从前,到此时才起效用。

脸上骤然砸下两颗温热的泪珠,琼娘睁大眼睛,不解地望着哭泣的男子。

他的脸上虬结着长髯,还染着不知道多少人的血迹,早已看不清五官。若非身子火热,半点不像是阳间的活人。他应当是在楼下杀红了眼的,说不得还和秦修远有什么血海深仇,这样的人做出什么举动,都属正常。

譬如残忍杀她,譬如欺凌侮她。

可他断断不该,因她要死了而流泪。

这世上关怀她的人,早已死绝了。

琼娘张张嘴,有心问他名讳,却觉五内如焚,再也问不出口。

*

永嘉二年,建康。

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冷,休养一冬的梨树早早开满了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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