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你放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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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城郡主送琼娘的四个丫鬟,除了服侍人还各有一项专精的技艺在身。

这些人都是她精心挑拣的好苗子,培养出来给一对儿女使唤的。原本高纯熙也有四个,但她与盛维桢并不亲密,对安国公府也多有防备,从来不曾重用过那些人。

素荷便是精研厨艺的那个。

她早早就吊了汤在火上,先给两个主子送上半碗鸡丝粥压饿,转身就去厨房里施展身手。

“端午将至,未知可否邀夫人过府、共庆佳节?”盛维桢放下勺子,斯斯文文地喝口茶,见琼娘也不吃了,才缓声问道。

琼娘想起他与陈光彦说的话,轻轻颔首。

郡主约了端午这日的法事,要让世兄与高纯熙和离。

她昨夜也与秦修远提了和离,只是看他的反应,怕是没那么容易。不过婚姻之事,从来不是一人争取便能过好的。

从前她一心想着好好经营这个家,结果又如何呢?如今她和秦修远易地而处,她也不会让他好过。

“我府上有位谷姑娘,是杏林世家,想来陈大人已告诉你了。”琼娘朝盛维桢微微一笑,“晚膳还有一会,不若咱们去请谷姑娘诊个平安脉?”

盛维桢欲言又止,最终点头道:“夫人相邀,那就走一趟吧。”

琼娘怕惹起他心事,路上走得极慢。

“若谷姑娘也束手无策,世兄可会……失望?”

盛维桢低头一笑,眼底有阵温煦的春风,轻轻吹起她心底的涟漪。琼娘有些慌乱地偏开头,瞧见他地上的影子略有些佝偻,才猛然发觉,他与她说话从来都微微躬着背脊,不让她抬头仰望。

明明他这样高挑,却好像与她平视一般。

“幼时或许会吧,后来便习惯了。”他温和醇厚的嗓音里有着淡淡的追忆,“那时还不懂何为生死,每日都要吃苦药,母亲总将我抱在怀里哭。父亲寻来许多神医为我治病,每一个都号完脉便摇头,一脸的晦涩……”

琼娘倾耳聆听。

“阿姊有时会偷偷抱着我,说对不住我。因为一胎双生,偏偏她身强体健。”

曹琅在叶家险些被蛇咬,盛馥芳垂泪后怕时,一见盛维桢来,便先关心他的身子,为他殷勤系好狐

裘。琼娘从前只知道她们姊弟亲厚,却没想到在盛馥芳心中,还有这样一层愧疚自责,

原来那样泼辣爽利的女子,还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母亲怕我夭折,却又无力改变,便疯了一样宠爱娇惯,深怕亏待分毫;阿姊心中有愧,也时时事事揣摩我的心意,跟着母亲纵着我。父亲明知这样不对,却也不好说什么。”

换成旁人,早就宠成了任性跋扈的纨绔败类。偏偏盛维桢生来早慧,小小年纪便学会了克制内敛,无喜无悲。

他的喜欢和不喜欢都藏在心底,渐渐便好像忘记了什么是喜恶。

“我长到如今二十三岁,都在建康这座宅子里养病,只在九岁那年去过一次豫章。”

那是他去过最远的地方,也是最值得的一次远行。

纵使他只差一点便冻死在深雪中。

“庭槐与夫人清风明月,磊落不惧人言。”他站住脚,深深地望进她眼里,“我从来不舍你为难,但若可以,我……”

他的脸滚烫,连脖子都红了,可像是口拙似的,明明心里话全写在了脸上,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嘴唇开开合合数次,那双满是执妄渴求的凤目里,渐渐浮上了薄薄的水色。

盛维桢生来便什么都有了,只除了一副康健的身体。他安然地接受了自己的病弱,默数日子等候死亡;他安慰着他的父母和姐姐,尽力缓解她们的痛苦忧惧,仿佛那个随时会死的人不是他。

他来人间一趟,似乎只是走个过场。

直到他在漫天的飞雪里,见到那个趴在墙头上、神采飞扬的明媚小姑娘。

她就像一团炽热的火,刹那间燎尽了他心底的荒原,又在土壤里撒上了草籽。

她是草长莺飞的二月天,而他是蛰伏一冬的小兽。他从寒冷昏暗的洞穴里苏醒,向往着春日的温暖与生机,卑微又执着。

这个小姑娘长大了,出落得那样标致灵秀,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他的心。

可他始终说不出口。

被她漾满春水的眼波注视,他的心惶恐又窃喜,像是一只偷盗明珠的老鼠。

琼娘与他对视良久,明明他什么都没有说,她却什么都懂了。

“世兄,”她勾唇甜甜一笑,仿似山花开遍,“你放心!”

那个淡泊从容、郎艳独绝的男子,眼底的水色像一汪深海,又在海上燃起了烟花。

他眼里的星星依次升起,熠熠全是光。

琼娘望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丝毫不见羞怯:“说了这样多,谷姑娘怕是等急了。”

她扯住盛维桢柔软的袍袖,拉着他大步向前走。

她是如此泰然自若,仿佛他们生来便如此亲昵。盛维桢将视线凝在袖子上,眼睫眨动间落下点点晶莹。

真好,这个他珍而重之藏在心底的小姑娘。

“琼娘。”

琼娘回眸望他。

他伸手将她的柔荑攥住,不去管胸腔里砰砰乱跳的心房,执拗的不肯放开。

像个倔强的孩子。

“不可如此。”

琼娘眼见他苍白了脸、惶惶看着自己,才狡黠笑道:“你掌心都是汗,我不喜欢。”

盛维桢将汗湿的手掌在衣衫上蹭蹭,摊到她眼前,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巴巴地看着她,像是一只可怜可爱的幼犬。

琼娘轻轻吸口气,郑重地将手掌放入他掌心。

“快走吧。”她仓促地背过身去,却被滴血的耳朵出卖了心绪。

谷红枚坐在窗边,正仰头望着冉冉升起的月亮。

“谷姑娘。”琼娘唤一声,发觉她的神色有些寂寥。

谷红枚看一眼盛维桢,轻轻颔首:“世子对安哥有救命之恩,我会报答你。”

“我不过写封信,算不得什么。”

盛维桢摆摆手,见琼娘面露不解,微微笑道:“陈安年的父亲曾是我父亲帐下偏将,也算有些渊源。他被流放到西北,遇上匈奴人入侵,受了很重的伤。我父亲知晓故人之子下落,特意将他要到麾下,如今也算有了一番功业。”

琼娘眯眯眼睛,像一只警觉的猫儿。

他常年在国公府养病,是从哪里得知陈安年的下落,又为何会特意写信给世叔?

战时书信难通,连郡主无事时都不写家信。他专程去信,论理陈安年该是盛家的至交亲故,可对比盛馥芳待她和陈安年的态度,不难看出两家其实并不十分亲近。

世叔将人放在他身边,可见还是他更看重陈安年。

“故人之子”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盛维桢对上她灼灼的目光,露出一个讨饶的笑。

琼娘扬一扬下

巴,不再深究。

谷红枚专精于毒,成就却也有限。在内宅里凭借出其不意,还可施展施展,真让她去治杏林名宿都治不好的病,是在为难她。

她自己心中也有数,简单地诊过脉息,再问几句话,便低头沉思起来。

盛维桢半点不见紧张。

他将书桌前的椅子拉开,请琼娘坐下,自己走到书橱前,一边翻看那些书册,一边问谷红枚:“如何?”

“这脉息与先父留下的脉案有些许不同,衰竭之相有渐止之意。”谷红枚偏头看一眼琼娘,说道:“是我班门弄斧,原来世子已经寻到了可治这怪症的法子。”

琼娘从椅子上站起身:“当真?”

盛维桢低笑一声,将手里的诗册放入怀中,安抚地拍一拍琼娘的肩膀,请她重新坐下。

“并非如此。”他提笔在砚池里蘸蘸,凭着记忆写下一个方子,“药量还在斟酌。”

谷红枚将药方看了一遍,从枕头下拿出一叠泛黄的稿纸,抽出其中一张,递给盛维桢:“这两张思路一致,只在用药上有两味不同。看来我爹差一点便能……”

若没有那场抄家之祸,或许他就找到救治这奇症的法子了。

琼娘秀眉一颦,低声道:“谷姑娘,我从前一直不敢问,令尊遭祸,是否……与昭阳长公主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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