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护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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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六,天贶节。

酷暑盛热,骄阳炙地,江南梅雨带来的潮湿腐意被灼烤干净,家家户户都忙着曝晒藏书、衣被,忙的不亦乐乎。

琼娘将院中的书册翻一翻,扭脸看拍打冬衣的霜朵。

霜朵穿一件水绿纱裙,内衬薄软吸汗的细棉,长发齐挽于颅顶,只用两根银簪固定,一双圆滚滚的杏核眼亮晶晶的,像个小楫轻舟、破开莲池的娇俏浣女。

她红润的脸上带着笑,半点不觉得疲累焦热,像是有什么极为高兴的事情,连步伐都格外轻快。

“这一册六本书全被虫儿蛀了……”

素雪低嚷一声,将书册举给琼娘看:“娘子瞧瞧,是拿去书肆请人修补,还是奴婢们为娘子另行抄录一本新书?”

琼娘伸手接过,轻轻蹙起眉间。

霜朵扭身朝她们走来,瞧见那厚厚六本书上每一页都布着密密的虫孔,也跟着皱起眉头。

“这是老爷夫人多年唱和的诗作文钞,是夫人亲手抄录的,对姑娘意义非凡。”

萧竹胭才貌双绝,与薛节成婚多年,对弈弹琴、栽花酿酒、诗文酬唱,两人脾性相和,事事灵犀相通,简直是一对天生的璧人,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

只可惜天不假年,两人都是寿短之人。如今能留给女儿缅怀回忆的,也只有这些从前留下的旧物。

霜朵苦恼一瞬,安慰琼娘:“我的字是夫人教的,能将夫人的字迹模仿个七八成。这些书蛀的这样厉害,修补是修补不了了,不如就由我为姑娘重新抄录,虽不是原模原样的,也能给姑娘略作安慰。”

琼娘叹口气,“劳烦你了。”

霜朵咧嘴一笑,将书册抱在怀里,“这有什么。只是恐怕要一两月才能全部抄完,这些日子就要辛苦四位好生照料姑娘。”

单纯抄书并不必耗费这样久的时日,但临摹字体、辨认虫蛀掉的缺字损字,零零碎碎的功夫加起来,就要繁琐许多。

四位素姑娘点头应允,霜朵道:“我现在就去。”

她抱着书册快步进了书房,琼娘缄默半晌,扭脸淡声道:“咱们继续翻晒吧。”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快马赶赴豫章,到时一切都尘埃落定,霜朵会受到

的伤害都在可以控制的范围里,这已经是她所能为霜朵做的极限。

“娘子,”素雪扑闪眼睛,“霜姐姐她会明白的。”

琼娘望她一眼,心头一愣。

她想起初春时,站在芳蕤院梨花树下,她也是与霜朵如此谋算云朵。

到今日也不过数月,那个被她算计的人就成了霜朵,细细想来,当真讽刺。

“娘子,有客来访。”

琼娘挑一挑眉,素月接着道:“是从三品武威将军。”

安国公远在虢国,临行交托秦修远庇护少帝,他如今虽仍是从三品武将,气象却大有不同。素月倒不惧他,只是顾虑秦修远毕竟是薛娘子从前的丈夫,既怕二人相见尴尬,更怕世子爷知道会伤心。

琼娘约莫知道他为何而来,扬眉道:“让他进来。”

秦修远穿一身皂色官服,龙行虎步,意态骄昂,俨然已是前世位尊侯爵时的气度威仪。

他明明是作为客人走进了她的屋宅,院子四周还暗中潜藏着安国公府的家将。可她还是会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自己还是被困锁在高楼上,只能孤苦无助的任由他肆意来去。

尤其他春风得意的模样,犹是那般的面目可憎。

琼娘抬手饮一口酸梅凉汤,听着碎冰叮当磕碰在杯壁上的脆响,在缥缈缭绕的水雾里眨动潋滟春水的透亮明眸。

“未知秦将军拨冗前来,有何要事?”

她的喉咙带着水润过的娇嫩,慵懒懒说起话来,不由得让人耳根一酥,有道麻意宛如小蛇一样在脊椎上游弋,教人难耐又不舍。

秦修远哑声道:“长久未见,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她的腰肢似乎又细了两分,束着一条月白的素帛,越发纤腰楚楚、不盈一握。他想起大军凯旋那日,他将她拦腰抱起时,那好似稍一用力便会折断的窈窕柳腰。

她的仪态一贯很好,满建康的女眷一一瞧去,没有一人有她的从容娴雅,便是夏日苦热不曾用心梳妆打扮,素着一张脸也照旧肤光胜雪、姿容灼艳,衬着那身脱俗的气质,勾魂摄魄,不过瞬息。

纵使他已见过她年老之时容颜褪去的模样,也依旧为她心动不止,何况是她韶华正盛的时候。

秦修远无法不为她痴迷。

琼娘

眸中滑过厌恶,“人将军已看过了,若是没有其他事……”

“琼娘!”

秦修远截断她的话头,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望着上座的琼娘,只觉她如在云端,可望不可即。

“你恼我恨我,怪我辜负你一片真心,我自己行为不检,无话可说。可你为何要意气用事,白白将终身托付给一个注定短折的痨病鬼?”

一片真心……琼娘与他对视一眼,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错觉。

从头至尾,她也只是轻蔑他与高纯熙不顾礼义廉耻、暗中苟合,何曾有什么真心?他们之间最大的仇怨,是他害的霜朵惨死,又将她幽禁高楼,毁她一生。

素月素雪四人听得肝火大起,横眉怒目看向秦修远。

她们世子爷是天人下凡,尊贵无匹,这莽夫竟骂世子爷“痨病鬼”,简直混账!

琼娘眼眸森冷:“庭槐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秦将军与其诅咒旁人,不如多给自己修修口德,也让秦老太太有亲孙可抱,免得身后香火难续,泉下不安。”

高纯熙赐婚元缙,她也同庭槐定了亲事,秦修远两头落空,至今还只有秦嫮生一个女儿。

以秦老太太的脾性,是绝不会满足于仅有一个孙女的,秦修远欲壑难填,迟早自招恶果,到时就是想娶妻生子,也无可奈何了。

“你诅咒我命中无子。”

秦修远嗓音喑哑,说不清是愤怒还是伤心。

他的双目凝在琼娘桃花嫩蕊一样的瑰逸脸庞,有股涩意从喉间一路滑向心头,又重新倒流向口中,仿佛生吞了无数黄连。

琼娘啊琼娘,你可知咱们有两个聪慧灵秀的好孩儿,个个都长成了我秦家的玉树芝兰,羡煞旁人。

如今你却为了盛维桢那个短命鬼来咒我们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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