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胡少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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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来宾,各位亲朋好友,在这个天人共悲的日子里,感谢你们能来到现场,与我一起送别我的丈夫、你们朝夕相处的同事亲友,一位光荣的国家消防队队员,胡少天同志。”

偌大灵堂的角落里,坐着一位翘着二郎腿,穿着黑色西装的女子,她头带一顶纯黑的礼帽,帽沿压得极低,过于白皙的肌肤,与那微微勾起弧度的烈焰红唇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悼词还在继续,她的上下唇亦跟着轻轻一张一合:“胡少天同志于2019年4月2日在救火途中不慎遇难牺牲,年仅28岁,惊闻噩耗,如晴天霹雳,我痛心疾首。胡少天同志在生命的最后一秒,仍牢牢坚守在工作的岗位上,他用自己的牺牲换回了更多人民群众的性命,他的牺牲是光荣的,他的精神值得我们每一个人为之敬佩!”

“真的值得吗?”

女子的指尖在自己的膝盖有节奏的轻敲,她头微侧,看了眼身边坐得笔直的透明魂魄,又瞥向台上还在念着悼词的年轻女人,只觉难办得头疼。

“这是你天定的命数,就算是地下的阎王也无从做主,”许伊懒懒地靠在椅扶手,面色无波澜,“我看,你还是同我早些到奈何桥喝孟婆汤,念在你对国有功德,应该能投个不错的人家。”

“灵使大人,”胡少天放在大腿的双掌骤然攥紧,指骨发白,青筋暴起,视线依依不舍地在台上的女人身上流连,不肯挪开半分,“我并非不愿跟你走,可……”

“我知道,你是放不下她。”许伊在他的右肩上拍了两下,鼻间叹息出一气,“可这又如何呢?今生的你们,注定是有缘无分的。”

“能否请您通融通融,最后帮我一个忙?”

“你讲,我听。”

傅诗语在追悼会举行到一半的时候,因伤心过度失去了意识,晕倒在胡少天的灵堂前,被人匆匆送往了附近的医院。

病房里很安静,傅诗语还处于昏迷状态下未醒,明知她看不见,自己也触摸不到,胡少天仍是固执地守在妻子的病床前,等待着她的醒来。

深夜,医院的走廊亦是静悄悄的,高跟鞋踩在地面的蹬蹬作响,实在显得突兀又刺耳。随着响声的渐行渐近,许伊悄然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晚上八点醒来的傅诗语,此时正背对着许伊,坐在病房的窗户上吹着夜风,她细细抚着怀中丈夫胡少天生前的照片,眼神一时黯然,一时明媚。胡少天的魂魄倚在一旁的墙面,看着妻子这副模样,隐忍地哭泣着,生前是一名军人的他,死后亦不容许自己露出半分怯懦。

许伊抬手摘下了头上的礼帽,露出了一个标致的职业微笑:“你就是傅诗语女士吧。”

傅诗语有些震惊地回过头,许伊这才得以看清她此刻的模样,眼眶红肿,头发披散着,风轻轻吹动她黑裙的衣袂,几缕毛发沾在了满是干涸泪痕的脸上下不来,看着竟比她还像个女鬼。

“你是谁?”她将手中那张照片贴压在胸口,闭上眼的一刹那,右脸颊滑落的一滴泪,没有丝毫的害怕,却是强压着哭腔,“你也是母亲派来劝说我的吗?”

许伊未语。

傅诗语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坚定:“那你便请回吧,我傅诗语这辈子,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鬼。”

“你无需知道我是谁,我亦不是谁派来的说客,”许伊低眸把玩这手里的黑色礼帽,缓缓向她过去,淡淡对上她的视线,“你的丈夫,也就是胡少天先生,托我捎几句话给你。”

“你、你认识少天?”傅诗语的眼底一瞬间有了光亮,她从窗口下来,激动地抓住了许伊的胳膊,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少天,少天他怎样了?他既然叫你来带话……他还活着对不对,你告诉我,你说话啊,他还活着对不对……”

许伊的语气也不自觉地沾上了遗憾:“节哀。”

傅诗语瞬间又似被抽了魂一般,松开许伊的手跌坐在了地面,却怎么也流不出眼泪来,眼神空洞,自嘲一笑:“你还说自己不是说客……”

许伊瞥了眼立在不远处的胡少天,微微颔首,从礼帽里拿出一张百合香味的信纸,伸到傅诗语面前:“百年好合。”

傅诗语的视线渐渐焦距,在看到那张空白的淡黄信纸时,突然狂躁地将它撕的粉碎,她朝四周大声地嘶吼:“胡少天,你这个骗子,大骗子!你明明说过,也答应过要与我白头偕老等我,可你先现在人在哪儿,你现在在哪里……”

许伊蹲下身来,冰凉的手掌微微搭上了傅诗语的肩,将胡少天嘱托的话原原本本说给她听:“你的丈夫托我告诉你,希望你不要为他的离去而难过,你的余生即使没有他,也要过得精彩快乐,不是只活在别人眼中的那种开心,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似是隐忍了很久,傅诗语靠在许伊的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哭了出来,许伊的手在后面顺抚着她的后背,一边小声在她耳边安语:“乖,你们对彼此的爱意,天神会听到看到的。”

“谢谢你,替我抱了她最后一下。”

相站在奈何桥头,胡少天对着许伊深深鞠了一躬,真挚地感谢道。

许伊对他微微颔首,语气还是淡淡的:“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愿下一世的你,也能活得精彩快乐。”

最后的最后,胡少天在喝孟婆汤前,回过头又对着许伊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中气十足地朝这边喊道:“灵使大人,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

大、大好人……

许伊转身的脚步微顿住,再望去,胡少天已经消失在了奈何桥的另一端。

在记名册上,用毛笔写下“胡少天”三个字时,许伊颇为无奈地扯出一笑,随即将册子封好交还回去,抬手重新戴上那顶黑色的礼帽,她将帽沿压得极低,红唇微微的勾起。

原来,是这种滋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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