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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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览辞青夜十九年人生,从来没有走过辞家的正门。在这个家里他一直是和下人差不多的存在,又如何会有通过正门出入府邸的权利?

辞青夜从正门入府,一路上无人敢拦。手持棍棒的护院们架势摆的很足,却没有一个上前的,辞青夜走一步他们跟上一步,反而和护送他似的。偶尔有一两个忠心的仆役看他来者不善想要去通报主人,则被辞青夜以真气隔空击中膝弯,一个个只能跪倒在地。

修士与凡人的差距就如天堑一般,这让所有人在面对修真者的时候天生就会产生恐惧心理。即便炼气期的修士大部分其实也只比普通人强一点点,武艺再高的侠客却也不敢与他们为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凌音那样的勇气。

辞青夜提着剑匣,穿过垂着爬山虎的月亮门,进入晴雪院。院中草木扶疏,假山池塘错落有致,即便是萧瑟的秋日,也显得别有一番雅致的趣味。辞家老爷的书房就在这晴雪院中,是整个辞家最高贵的地方,在辞青夜拜进长生剑派之前,他是没资格踏进这个院子的。

——说起来,其实在拜师之前,这个“家”里大部分的地方他都不能去。

辞青夜踏进书房的时候,辞家老爷辞华章正端坐在书桌前,手里装模作样地捧着一本《孝经》。这儿子回来得正好,他原本就想着是时候让他回家一趟,十九岁了,就算是修道的仙家,也该娶亲了不是?

上个月在京城为官的二弟辞华文寄来家书,说是静安伯的千金年纪大了,要挑个夫婿。这静安伯的妻子乃是如今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临安侯的远方侄女,可是姓晏的,而静安伯本人也在大理寺身居要职。辞华文在信中说,若是能让自家儿郎娶了他的女儿,自己的位置很可能可以再升一升。

辞华文膝下只有一子,今年才五岁,显然赶不上这位静安伯小姐出阁了,只得将这重任转交给身在江南的兄长。辞华章的意思本来是递上小儿子的庚帖,但那位姑娘今年已经十八岁,而辞青云才十五,徐夫人说是儿子还小,死活不同意。

其实辞华章知道夫人不同意的原因,才不是因为什么年纪太小——以晏氏和静安伯的门第,辞家说是高攀都勉强,哪里还有资格计较人家的年纪。夫人在意的,主要是这位伯府小姐“誉”满京城的恶名。静安伯以军功承爵,家中无论男女都要习武,他家大小姐也是如此。可这位姑娘不但武功高强,性格更是极其暴戾蛮横,不但没有半分高门闺秀的端庄淑雅,更传闻她酷爱见血,曾鞭死了好几个家中下人。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一直没能嫁出去。家世高的,看不起她恶名远扬;家世低的,静安伯又看不上。直到十八岁这年,眼看着再不嫁就成老姑娘了,静安伯府这才急了,也才有了辞华文的机会。

但辞青云也是徐夫人的心肝宝贝,哪里舍得他娶个母夜叉回来受苦。其实辞华章也舍不得,他儿子文章做的那样好,辞家还要靠他来继承呢,可二弟那边又催得紧。于是徐夫人就说,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么?青夜今年该十九了吧,可不正好配那位十八岁的大小姐?

于是辞华文将大儿子的庚帖递到京城,人家一听是修行的仙师,哪还会有不愿意;一合八字,还刚好是个绝佳的吉兆。于是这亲事就算是定了,这两天徐夫人都开始准备聘礼,辞华章就琢磨着该把大儿子叫回来成亲,他竟刚好回来了,更是省事。

可能这就是佳偶天成吧,辞华章捻着颔下保养极佳的几缕胡须,看着大儿子跨进门来。不得不说虽然他对这个儿子向来不满,但他的外貌实在是没什么好挑剔的,就算那些个名满江南的俊秀公子,也比不上辞青夜的一半。只是……辞华章皱了皱眉,这孩子还是这样不知礼数,见到长辈不但不行礼,还在手里提着利器。

算了,今日心情好,且不与他计较。

“青夜啊,”辞老爷看着有好几年没见的大儿子,摆出父亲的威严来,“你这次回来得正好。师门那边无事的话,成了亲再走吧,正好还能把你媳妇带上。”

辞华章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这样既能和静安伯府结成姻亲,还能把那个如狼似虎的大小姐打发走,不用怕她祸害家宅。再说凡人能前往天下第一的仙门寻仙问道,说不得伯府还得欠自己一个大人情。

一石三鸟,此计真是太妙了。

辞青夜却无视了他的话,说道:“辞青云前日传信给我,让我替他杀一个人。”

辞华章皱眉,这小子连名带姓称呼弟弟也就算了,在父亲面前竟也不用谦称,“我”来“我”去,成何体统!刚要斥责他无礼,便听得辞青夜接着道:“请父亲转告他,那人我不但不会杀,还要保。若他执意要杀,那便别怪我不顾兄弟情义。”

“混账!”辞华章拍案而起,自打他执掌辞府以来,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而更让他生气的是引起这事的那个名字,“你说的可是那个叫凌音的女子?”

辞青夜有些讶异:“父亲知道她?”

“一个女人竟祸害得你们兄弟阋墙,那就该杀!”如果说之前辞华章有借题发挥的意思,那现在就是真的怒了。前几日因为凌音那一场哭,闹得满城风雨,人人都说辞青云是强抢民女未遂便起灭口之心,搞得小徐夫人也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安抚住。最可恨是这个女子竟然转身就抱上了七曜司的大腿,弄得辞府竟无法对她下手。辞华章还没想好要怎样处理这事儿呢,连已经定亲的大儿子居然也被她迷惑了!

这等妖女,就该抓去浸猪笼!

辞华章气的胡子都开始发抖:“你弟弟年幼不懂事,也就算了。青夜你都是快成亲的人了,怎的还如此愚钝不堪!从今日起你就给我在府中禁足,成亲之前哪里都不准去!”

他说什么?

成亲?

辞青夜此刻才完全听懂父亲说的是什么,竟然不觉得震惊,只觉好笑。

“成亲?父亲定的是哪家的闺秀?”他语气平静地问。

“是静安伯的千金,配你算是下嫁了!”辞华章理直气壮,将那本《孝经》甩到辞青夜面前,觉得这个大儿子果然是朽木不可雕也,白费自己一片苦心,“至于那个姓凌的妖女,为父会解决!”

他将手背到身后,正要气冲冲出门去,便听见外头一片喧哗。片刻后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从外头冲进来,都是一脸的怒色。其中那个少年一进门便看见青竹般立在桌旁的兄长,顿时大叫起来:“辞青夜!你是要造反不成?!”

而那跟着他一起冲进来的少女却在看见辞青夜的时候愣了一下,脸上怒容顿时褪去了七八分,反而羞涩地向后退了两步。这是辞青云的胞妹,比辞青夜小了有六岁,打出生就没怎么见过这位大哥,却自幼从母亲和二哥那儿听过不少关于他的坏话,比如粗鄙无礼,比如不学无术……但今日一见这神仙般的郎君,哪里是传闻中的模样?

辞青颜有点恍神,辞青云却已经上前,伸手就要揪住长兄的衣领。他的手伸到一半,辞青夜的身体表面猛然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金光,光芒之中古朴的文字落下细碎的金色粉尘,将他的手弹开后余力未消,将辞青云整个人都弹开,撞在书架上。

“你来得正好。”辞青夜用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看着弟弟,“我有话要与你说。”

“你身为兄长,就是这样对弟弟的?!”辞华章怒喝。

辞青夜压根不理他。他只是看着辞青云,继续将想说的话说完:“我不会动凌音,你也不许。若你再找她的麻烦,我就杀你。”

辞青云有些迷惑地看着哥哥,有些不能理解他的改变。

这还是那个任由自己如何欺负,都会一声不吭的辞青夜吗?

“辞青夜!”辞华章气的脑门上青筋直跳,他到处乱转,“藤鞭呢,我的藤鞭呢!让我抽死这个逆子!”

“父亲。”辞青夜将目光转过去,吓得辞华章下意识地向后一退,“我入师门修行三年,三年里为您指使,杀人六十二,窃物十九件;曾送给辞府灵石二百万,并天材地宝无算。”

他每说一项,辞华章的脸色就苍白一分,最后便如同案上宣纸一般。他伸出一只手指着辞青夜,那手指抖得像是风中枯叶。

辞青夜的目光从在场众人的脸上一一掠过,屋外又一次响起喧哗声,有尖利的女声在喊,似乎是斥骂护院们为什么不进去营救老爷和公子。

“我此次前来,只想了结一段因果。”辞青夜平静地说,他手中扶着剑匣,像是紧握住自己最后所余下的东西,“我欠辞家的,已经还清;辞家欠我的,也不必再还。你我从此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辞青夜从没有门扇的正门走出,身后余下一片混乱。小徐夫人哭喊着骂他没有良心,辞青云提着剑要和他拼命却被护院们拦住,而辞华章更担心的则是可能来自静安伯府的怒火。他们自始至终都只在意自己的得失,就和十九年来一模一样。

夜色渐渐降临,辞青夜背着剑匣行走在潇潇暮雨中,穿过满街的阑珊灯火。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而他所有的如今只有一柄剑。

“辞青夜?”忽然有人在身后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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