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湿湿的软啾(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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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不去了,去我宫里坐一天,这总行了吧?”

“不知道会不会点人头。”

萧明渊心中烦躁,转身踹了一脚朱红的宫墙。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僵持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萧明渊转身要走。

阮久下意识问了一句:“你去哪里?”

萧明渊回头:“我去帮你疏通一下,把你的位置调到最后面,还我去哪里?”他定定道:“你给我待在这里,别乱跑,懂?”

萧明渊留下那个老太监陪着阮久,自己则大步离开。

老太监捧着蛐蛐罐子,朝阮久笑了笑,安慰他道:“小公子别担心,殿下很快就会回来的。”

阮久点点头:“多谢您。”

上回和父亲一起进宫,阮久没怎么在意宫里的东西。萧明渊也从不请他们进宫玩儿,只说这里没什么好玩的,等他搬出宫,在外面开了府,再请他们过去。

而今阮久一个人进来,他才知道,原来皇宫有这么大。

也难怪萧明渊不喜欢,他生性散漫自由,哪里会喜欢这样的地方?

他恨不能每天都待在外面。

没过多久,萧明渊就回来了,看见阮久还在,说了一句:“还算你听话。”他拽住阮久的手,拉着他就往台阶下走:“走。”

他一边走,一边道:“他们马上就要进去了,我带你从后殿进去,你的位置在最后面,很不起眼。布酒的小宫女我也说过了,把你酒杯里的换成茶了。”

很快就到了另一座宫殿外,萧明渊带着他绕过前殿,径直到了后殿。

总管太监向他行礼,随后开了后殿的门:“殿下。”

萧明渊微微颔首:“你在外面等着。”

门又关上了。

这种宫殿的前后是通的,这时候所有人都已落座,正等候皇帝圣驾。

萧明渊带着他从偏门出去,到了角落里最偏僻的位置上。

萧明渊把他按在软垫上:“你就在这里坐着,等时辰到了,你马上跟着人走。”

阮久点头,小声道:“我知道了。”

他想向萧明渊道一声谢,但是他二人一直不太对付,这话好像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说出口的。

萧明渊道:“我就在外边的望楼待一下午,让小太监留意着了,有事情我一定过来。”

阮久又点头,酝酿了几次,最后说了一句:“多谢你。”

萧明渊一愣,随后道:“哪儿的话?我马球还没打赢你呢。”

两人在桌案遮掩下,好兄弟式地击掌握手。

宫宴快开始了,萧明渊起身,拍了一下阮久的肩,说了一声“走了”,就顺着来时的路离开。

*

今日总管宴会的太监等在后殿殿门外,心里将八殿下的吩咐再过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

他在宫中并不显贵,一把年纪了,才谋得这样一个差事。原以为这场宴会办了就算完了,却不想八殿下忽然来找他,让他办事。

能在八殿下面前得眼,他自然是要好生伺候的。

这时一个小太监从前殿匆匆走来,在后殿看见总管太监,连忙上前:“公公,你怎么在这儿?”

总管太监道:“什么事?急急忙忙的。”

“柳家公子前几日给公公使了点……”小太监不便说出口,“求公公把他的位置往后放放,公公怎么就忘了,反倒把给他留的位置给了别人?”

宫中事事可使钱使权疏通打点,这是宫里的惯例,也是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太监为自己攒点养老钱的手段。

这个小太监一说,总管太监这才想起来,前几日是有一个柳公子托人送了点钱进来,不为了把他的位置往前挪,在陛下面前露脸,反倒要他把自己的位置往后挪。

他当时觉得这人怎么古里古怪的,不过往后挪可比往前挪保险多了,不容易被人发现,再加上这位柳公子给的钱也不少,他就顺手安排了一下。

可是方才,八殿下来找他,他一时间把这件事给忘了,又把位置给了八殿下。

总管太监有些懊恼,但不好表现在面上,只道:“那就把倒数第二个位置给他。”

小太监道:“不行,公公,其余人都已经坐下了,总不能跟人说,咱们弄错了吧?”

犯错是明面上的,主子是看得见的;暗中疏通是暗地里的,料想那位柳公子也不敢搬到明面上来说。总管太监这点还是分的清楚的。

小太监催促道:“如今就剩下那位柳公子没进去了,公公,这可怎么办啊?”

总管太监也恼火,一摆手:“大不了把钱还给他,这个差事我不接了行不行?就让他去坐空出来的那个位置。那个位置怎么不好?往后他在陛下面前得了眼,还要多谢我呢。”

这时后殿里传来八殿下身边那个老太监的声音,总管太监推了小太监一把:“去,就跟他说我安排不了了,别杵这儿冲撞了真贵人。”

很快的,萧明渊出来了,他赶忙迎上:“八殿下。”

萧明渊瞥了他一眼:“嗯,你别自作主张,让他和其他人一样就好。有什么事情,即刻派人来报我,我就在那边的望楼里。”

总管太监弯着腰,连连点头:“是是。”

*

阮久安安分分地坐在位置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殿外传来一声通报。

随后在座人等连忙起身行礼,阮久也连忙跟着站起来,俯身作揖。

阮久站在后边,低着头,也看不清楚,只知道是萧明渊的父皇进来了。

而后一声“免礼”从他的头顶传来,阮久抬起头,匆匆瞥了一眼。

只见正殿上的皇帝一身赭黄袍衫,不是十分庄严的模样。而赫连诛与一个随从站在正中,那随从行礼,赫连诛抬起右手按在肩上,却不弯腰,连头也不低一下。

阮久忽然有些紧张,他早该想到的。

鏖兀选人,鏖兀使臣肯定也要到,偏偏他与赫连诛还算是熟悉,要是到时赫连诛一时想起他来,点了他,那就惨了。

他可一点儿都不想去鏖兀啊。

正想着事情的时候,赫连诛就坐到了皇帝右边下首的第一个位置上,与阮久斜对。

阮久往边上躲了躲,所幸他前边的那个公子人高马大的,还能遮掩着他。

鏖兀使臣也落座之后,众人才坐。阮久跟着坐下,跪坐在软垫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垂首敛眸。

他此生没有这么规矩过。

皇帝道:“赫连使臣初来永安,语言不通,也不常在外边走动。今日特意请了这些个年纪相仿的哥儿们来宫里走走,在一块儿玩耍,不要拘束。”

皇帝已过中年,说话时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倒是和蔼。他今日穿的是常服,则更显亲切。

他一举起酒杯,殿中人等也齐齐举起面前的酒杯。

阮久跟着抿了一小口。所幸萧明渊替他打点过,他的杯子里是茶水。要让他喝酒,他是真喝不了,只怕要当众出丑。

众人共饮一杯,才算是正式开席。

宫人手捧珍馐,依次入内,脚步无声,恭敬规矩。

阮久专心注意着周围的变化,看着案上的菜色,也不敢多动,看准了再下筷子。

又过了一会儿,皇帝抬起手,身边的太监即刻会意,上前扶住。

“阿史那,我们在这儿,这些年轻人都太拘束,就让赫连使臣在这里玩着,我们且去别的地方走走。”

赫连诛身边的随从起身。阮久看他有些眼熟,这时才知道,原来他叫做阿史那。

皇帝起身,对众人道:“你们替朕,招呼好赫连使臣。”

众人忙又起身应“是”。

皇帝与阿史那都走了,殿中只剩下年纪相仿的少年们与伺候的宫人。

原本少年们都不敢说话,安分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一会儿,后来都想起皇帝临走时的话,心下都有了些计较。

倘若他们就这样晾着赫连诛,不同他说话,算是抗旨不遵,也实在不合大梁的待客之道,丢了大梁的脸。

他们都这样想着,坐在阮久前边的公子忽然站起身,把阮久吓得一激灵。那公子捧起一盘蟹肉,朝赫连诛走去。

那时赫连诛正撑着头,用手指敲着桌上的螃蟹。

草原上没有这个东西,他不太清楚这个东西该怎么吃。

察觉到有人朝他走来,赫连诛便抬起头,看见那人时,也正好看见了阮久。

阮久却低头,假装自己没看见他。

赫连诛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喊“软啾”,另一个人就捧着蟹肉到了他面前:“使臣请用。”

有人开了头,众人纷纷起身上前:“使臣。”

赫连诛瞬间被公子们包围,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阮久,他知道阮久看见自己了,但阮久始终坐着不动,专心吃菜。

他正在假装自己是一只小啾啾。

反正赫连诛自己也说过他是小啾啾,那他今天就是小啾啾,听不懂人话的那种。

他的心里只有吃饭,啾啾啄啄。

*

赫连诛被一群人围着,手里攥着筷子,指节有些发白,在众人的热情推荐下,一道一道地尝试梁国的菜式。

阮久坐在他斜对面很远的地方,假意接收不到赫连诛发送过来的信号,慢吞吞地吃着桌上的饭菜。赫连诛身边已经有这么多人了,也不缺他一个。

这个午宴,只有他二人是在吃东西的。

宴会将结束时,皇帝身边的太监前来赐花传旨:“这是陛下命人新折的牡丹花,与诸位公子分分喜气。陛下还命人在后苑安排了些玩意儿,使臣与公子们若是吃好了,可以过去玩耍。”

宫宴上赐花戴花是大梁风俗,公子们当即谢恩,拈花簪鬓,相邀一同前往。

阮久站在角落里,刻意无视赫连诛的目光,等公子们簇拥着赫连诛出去了,才慢吞吞地拿了一朵花,缓缓跟上。

他不敢告诉这些公子们,被选中的人是要去鏖兀做王后的,这样会让萧明渊也暴露。萧明渊好心好意告诉他和亲的消息,他却转头告诉所有人,这样不对。

他没办法阻止,更没有“我不入鏖兀,谁入鏖兀”的觉悟,他只想快点熬过宫宴,然后回家和爹娘兄长一起吃饭。

阮久经过望楼的时候,瞧见萧明渊就在那上边看他。他无奈地朝萧明渊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

*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皇宫后苑里竹树不败,百花未开,别是一番景致。

小太监们垂手侍立,投壶射箭、打马斗茶的器具早已经设下了,众人簇拥着赫连诛,将他带到这些东西前,让他挑着玩耍。

若是平日里,阮久早就第一个冲上去大显身手了。但今日他趁着旁人不注意,就溜到了重叠的假山后边。

假山对着湖,若是被旁人发现了,他还能说自己是在看水里的鱼。

公子们陪着赫连诛玩投壶,说笑声与阮久隔得很远。

公子们都有意让着赫连诛。自己投中了就谦虚,赫连诛投中了,便好一阵喝彩,一团和气。

赫连诛不太喜欢梁人这样的做派,想着还是阮久最好,阮久一贯争强好胜,要是和他玩儿,一定特别有意思。

可是不知为何,今天阮久不理他。

他好几次要过去找阮久,阮久都假装看不见他。有一回他觉着一道菜好吃,端起来都要过去找阮久了,可是阮久转身就要走,弄得他也很生气。

他怎么这样呢?和赫连诛一块儿玩耍,是一件让他很难堪的事情吗?

赫连诛有些郁闷,这样想着,便用汉话喊了一声:“阮久!”

周遭都静下来,不知他要做什么。

阮久不情不愿地从假山后出来,赫连诛颇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捏着投壶用的箭矢,掰断蜡制的箭头,朝他掷去。

他扔得准,投壶几乎是百发百中,箭头朝阮久飞去,嗖的一下,就打掉了他簪在鬓角的玉楼春——盛开莹白、如雪如玉的牡丹花。

箭矢与牡丹花一同坠入他身后的湖中。

阮久被他吓了一跳,身形晃了晃,才站稳,忽然被人推了一把。

他还没看清那人是谁,转眼间就被冰凉的湖水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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