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楚歌（1 / 1）

惜春有些雀跃的跟着玉芬坐在一辆车子上,外面的一切对她这样的女孩子来说太有吸引力了。要知道惜春从生下来到现在，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街上那些小摊上摆着的东西，来来往往的人群,那些打把势卖艺的,惜春几乎趴在窗子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外面。

“你喜欢，就经常出来，我们女子,虽然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可是也不能整天坐井观天。好了，不用这么没见过世面”玉芬笑着把惜春拉过来,对着她轻声的说“你既然喜欢,不如这样，我们时常出来走走可好”

惜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可能吗玉芬一笑“要是早带着你出来，也不用操心了。我看你是在家里闷的太久了,才会想不开的闹着出家呢。”玉芬看着窗外热闹的市井景象,低声的说“你看那些平民女子,她们虽然日子艰难些,却也过得有滋有味的。我们何苦要关在黄金笼子里面自苦呢。青灯古佛,固然是清静了,可是真的就六根清净了吗”

太太是怎么了，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惜春心里狐疑,她忽然想起小丫头们的闲话，心里明白了几分。惜春有些懵懂的问“太太心里生气出来散散心也好，只是太太何必为那样的人生气,气坏了自己反而得不偿失”

惜春从小在贾母身边长大，这个家里什么样子她很清楚，男主子们身边丫头侍妾的一大堆，就算是凤丫头那样厉害的，可是背不住贾琏仍旧四处沾花惹草，就算是凤姐生气，闹起来，贾母和王氏这些人说和的时候，也是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看起来老太太是心疼凤丫头，其实她们心里却认为贾琏的行为很正常。男人都是馋嘴猫一样，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玉芬现在根本没必要和一个那种地方的女人生气，因为她们的身份早就注定一切了。真正值得玉芬生气的，也只能是正经开脸，而且养儿育女的姨太太。可惜这种可以和玉芬分庭抗礼的人并不存在。

“你个傻孩子，你打量着我带你出来是为了那个事情生气。我是想明白了，你看我们女子一天天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你们女孩子家家的，不是读书学规矩，就是做针线，这都是为了什么你你们天生喜欢做针线吗不是，按着老太太的话，是为了今后不被婆家拿捏。若是姐妹们多，大家还能一起闲话，弄点小玩意什么的。可怜你现在一个人，越发孤独了。难得出来一次，都稀罕成什么样子了”玉芬捏捏惜春的耳环，惜春低着头想了想，点点头。

“嫁人之后更别说了，你只看凤丫头和你林姐姐就知道了。她们还算是好的了。这样的日子过得长了，就难免厌烦了。我再找气受，真是好日子过烦了。女人一生下来就被束缚住了手脚，还要整天憋屈着，可不是嫌自己活得长吗我已经改了心思了，以前只想着劝你回心转意，给你找个好人家。现在我想明白了，人生苦短，何必为难自己，随心而为最好”玉芬看着傻掉的惜春，笑着说“傻愣着做什么你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呢”

惜春脸上一红，不做声了，她心里暗自惊讶，自己真的看错了大太太了。在惜春看来，玉芬一直都是个循规蹈矩，甚至有些古板的人。她一心一意的侍奉丈夫，养育儿女，对着别的事情不怎么放在心上。按着老太太的话，大太太是个无趣的人。她既没有凤姐那样的伶牙俐齿，也没王氏那样的心机谋算。

谁知偌大一个家，到头来活得明白的竟然是大太太。

“这是什么地方”下了车子，惜春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景色，这不是什么地藏庵，而是个山明水秀的所在。“这是万寿寺的后山，我把这个地方买下来了，只借口着修建寺庙，叫做清泉寺。因为里面有一口好泉眼，出来的泉水甘甜清凉，因此得名的。这些不过是借口罢了，我想今后天热的时候，我们就来这里休养，省的在京城热烘烘的。”玉芬拉着惜春拾级而上，径自进去了。

管事的早就过来迎接，忙着嘘寒问暖“太太放心，大工程都完了。后边的精舍已经全完工了，服侍的人也调过来了。只是正殿还有些地方没完工呢。不知道太太将来要谁做主持呢”

“先放一放再说。我们到后边看看。这里面花草还好，那些大树都留下来吧”玉芬说着带着惜春到了后边精舍。惜春惊讶的看见鸳鸯竟然领着几个小丫头站在门前迎接呢。她恭顺的态度叫惜春差点惊掉了下巴。

以前鸳鸯不是一向对大太太爱理不睬的，老太太没了，惜春还很为鸳鸯担心一阵子。靠山没了，鸳鸯可要落到大太太和大老爷手里了。谁知鸳鸯并没什么被欺负的样子，脸色倒是比以前更好了。

只是鸳鸯身上没了任何装饰，黑漆漆的头发挽成道姑的样子，身上一件各色锦缎水田长坎肩，底下是清布小袄，一条白色的绫子裙。脖子上挂着个玛瑙念珠，正垂着眼，恭顺的站在那里给玉芬和惜春请安呢。

“这里都收拾整齐了今天带着四丫头出来走走，你们在这里辛苦了。”玉芬拉着惜春进来看看，果然是一扫繁华气象，到处透着雅致。惜春笑着说“这才是真正修行人住的地方呢。太太什么时候弄的这个，我们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其实我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了，只是一直拖拖拉拉的。后来我想明白了，人生苦短，何必瞻前顾后，委屈自己呢。因此才叫他们修了这里，一来是为了给自己找个休养的地方，二来，也算是一件功德了。后边还有山泉呢，我们出去看看，东西都预备好了”玉芬看了一眼鸳鸯。

“是，早就预备好了茶具。茶叶想着太太平日喜欢的，都预备好了。我们早几天得了太太要来的消息，已经打扫干净了。”说着鸳鸯打起帘子，亲自送了玉芬和惜春出来。等着到了后院，真真是古树参天，竹影摇摇，一道清泉蜿蜒曲折，两岸都用汉白玉修砌。

都惜春暗自咋舌，大太太竟然藏着这么个清幽雅致的地方。原来我们都是被富贵繁华迷眼了。

玉芬坐在泉眼边上的小亭子里和惜春烹茶说话。看着惜春一肚子话要说的样子，她笑着说“你想说鸳鸯怎么在这里以前她对我如此冒犯，我为什么不收拾她。还是那句话，我们的身份和一个丫头生气岂不是失了身份。再者说了，鸳鸯现在对我感激不尽呢。你看这里，真的找一甘心情愿守在这里办事的也不容易的。她是最好的人选。我为什么不用呢”

原来鸳鸯自从贾母没了之后，料理了最后的事情，鸳鸯就被放出去了，还归还了身契，赏赐了一笔银子，说她这些年伺候老太太，特别恩赏一笔嫁妆银子叫她哥嫂带回家，找个好人家。

鸳鸯回到家就见着哥哥嫂子一脸笑容，说要给鸳鸯说好亲事。谁知鸳鸯冷笑一声，指着哥哥嫂子骂起来了。原来她的哥嫂在算计鸳鸯的钱，有个京城附近的富商，打听到鸳鸯曾经是贾家老太太的侍女，想着她肯定是见过世面，八面玲珑的女子，若是买来做妾，肯定是财色双得

于是特别托人找到鸳鸯的哥嫂，表示愿意出一笔很客观的银子娶鸳鸯做妾。鸳鸯哥嫂以前在贾母那边当差，她哥哥是买办，嫂子是浆洗上的头儿，自然手头宽裕。但是老太太没了，贾政遣散了家人，鸳鸯的哥嫂没了生计。一听那个富商的话，哪有不愿意的，也不管那个富商年纪大，家里妻妾成群，一口答应下来。

鸳鸯知道了此事，寒透了心，但是身不由己，却无计可施。鸳鸯在家里闹的天翻地覆的，她哥嫂干脆把她关起来了，扬言“你以前是老太太的人，我们不敢说话，现在你回家了，在家从父，老子娘没了，我们做哥嫂的就是能说话你给我乖乖的嫁人，大家体面些若是还胡闹，我们可不是大太太好气量，好心胸一条绳子把你绑起来，堵上嘴送出去看那个时候谁还拿你做什么半个主子看”

鸳鸯当真是气性大，当天晚上一条汗巾子就把自己挂在房梁上了，幸亏被人发现了，顿时吵嚷出来。连着玉芬这边也知道了。

玉芬正想找个来这里看房子的人，她叫人把鸳鸯的哥嫂叫来骂一顿，随即叫人问鸳鸯要不要到自己这边当差。鸳鸯求之不得，立刻和她哥嫂一刀两断，把自己以前积攒的体己都拿出来，给了她哥嫂，找人立下文书，从此之后兄妹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鸳鸯就此到了玉芬这个别院里面管束下人，照管日常事务了。

惜春不免叹息一阵“鸳鸯姐姐一直在老太太身边，心高气傲的。做妾必然是不如意的。最难得是太太心胸，叫人佩服。只是太太不担心她旧态复萌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鸳鸯自然不会傻乎乎的一条道走到黑，我只要个肯安分守己看房子的人，还有谁比她更合适。知人善用，不要根据自己的好恶，你今后管家要知道这个道理。把下人放在最合适的地方，而不是根据自己的好恶，他们是不是对你谄媚来决定再者说了，你以为做妾真的是那么简单吗那个富商一群孩子，后宅里面养着十几个女人。他娶鸳鸯是为了什么是叫她出去应酬，甚至借着咱们家的名声招摇的。老太太不在了，但是咱们家脸面还要的。”玉芬抬头看看远处“鸳鸯的哥嫂太可恨了，唯利是图，一点人心没有也该给他们个教训。叫家里那些人看看，不忠不孝不悌是个什么下场。做主子不能赏罚分明，放任他们作恶，那才是昏聩呢。”

惜春认真的听着，恍然大悟“太太说的对，我竟然没想到这一层”“那是你以前没人和你说这些，今后不管你做什么，都要记住这一点。只凭着自己的性子好恶对人对事，迟早要害了自己。”玉芬一笑拉着惜春各处游览去了。

不说玉芬和惜春在城外逍遥，贾赦的日子倒是无趣起来。他今天难得在家，谁知却是空荡荡的一个人没有，贾环倒是在家呢，可是人家一脸严肃的在念书。见着贾赦过来，慌得贾环忙着站起来，紧张的问“老爷有什么事情，有事只管叫我，何必亲自跑一趟呢。”说着贾环拿出来一叠子文章“我做了几篇，先生们都说不错了。可是我心里没底，还要接着努力才是”

贾赦翻了翻“我看很好，你也不用这么紧张，我不过是闲着无聊罢了。你接着念你的书怎么这样看人，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可是零花钱不够了，是了太太竟然忘记了，你也是大孩子了，少不得有些应酬什么的。我叫账房每个月多给你八两银子，可好出去也能做个小东道。”

贾环忙着说“太太早就想着了，我现在每个月十两银子很够用了。其实朋友不是靠着吃酒就能有的，吃吃喝喝的都是些酒肉朋友罢了。说起来我不是这边的人，但是老爷和太太一直拿我做亲生儿子一样，我心里也罢老爷和太太当成自己的父母。我今天斗胆说一句，老爷如今丁忧在家肯定是无聊，其实到那种地方散散心也没什么。太太是个宽厚的人，对谁都体贴入微，但是老爷时常教导雁声哥哥和我，要张弛有度。我的射箭还是老爷教的呢，第一课就讲张弛有道，老爷当时的话我记着呢。今天我说给老爷”

“你个小子，胎毛未退就拿自己当大人了我也不是糊涂了，男人的事情你成亲之后就明白了。太太是个极好的人，我哪里不知道但是，唉，算了，说出来你也体会不到”贾赦脸上讪讪的，他站起来，拍拍贾环的肩膀“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你自己整天读书，难道就不觉得空虚无聊吗”

“不会，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有些枯燥无趣，但是后来我经历了些事情，现在越发觉得书上的话很对了”贾环一本正经，贾赦只觉得嗓子眼堵了馒头，吞不进去，吐不出来。

摸着鼻子出去，贾赦无奈的想环儿到底还小呢，连通房丫头还没有呢。他怎么能体会自己的心情呢。那个嫣红虽然也不是特别美丽的女子，但是那种感觉，贾赦觉得自己被人需要，被人崇拜，做别人的救世主，被人牵肠挂肚的感觉真好。

“老爷，雁声遣人送信来了都。二姑奶奶那边送信的人也来了”儿子女儿都来信了，贾赦立刻来了精神，到书房看信去了。

雁声的信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他先报平安，接着说了些生活琐事，什么南边的景致啊，日常的生活啊，兕子已经预备着请先生开蒙了，他的外祖父林如海特别给自己的外孙子推荐了先生云云。贾赦看了哼了一声，问送信的人“他还有什么话”

送信的是雁声的小厮飞羽，他看看边上没有人，挤挤眼睛说“三爷叫奴才给老爷带一句话，说老爷上了年纪，又在家丁忧，那些风月之地还是少去的好。而且那里边的女人都是特别教导出来的，哪有什么真心真意。不过是姐儿们骗钱，坑火山孝子的把戏罢了。”飞羽越说声音越低，膝盖自动弯曲，最后终于跪在地上了，缩着脖子，皱着眉头，等着暴风雨的来临

被自己儿子说成是冤大头，火山孝子，贾赦抓起来个茶杯要向着飞羽扔过去，但是手举在半空却停住了。看着飞羽那副躺倒挨揍的样子，贾赦都给气笑了“这个混账行子，当着自己翅膀硬了给我滚出去，我就看不上你这副怂样不过是挨一顿骂就是了，就这副样子。今后遇上点什么，你还不把主子给卖了我这就写信告诉你主子，叫他把你撵走”

“老爷开恩，这些话都是三爷叫我说的，小的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啊”飞羽忙着磕头求饶。

“滚出去，别找我眼前碍事”贾赦笑骂一声，把飞羽赶走了。

一会迎春派来的人也来了，却是她的陪嫁过去的婆子。那个婆子笑嘻嘻的给贾赦请安，说迎春一切都好，现在又怀上了第二胎，请了大夫看过了，一切都好。而且田成陌任上没什么要紧事，生活很是平静。

“那就好，太太出去了，等着她回来了，你去给太太磕头去”贾赦点点头，叫那个婆子下去歇着。那个婆子看了看贾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贾赦忽然明白了什么，叫起来“你要是也说什么叫我洁身自好，不要去逛窑子的话，最好给我闭上嘴一个个翅膀硬了，敢管起来老子了，真是反了天了”

谁知那个婆子为难的说“姑娘叫奴婢给老爷带一句话，太太若是觉得京城没意思，她和姑爷愿意接了太太到她那边住些日子。姑娘叫老爷想想，当初东府珍大爷丁忧在家做了什么。姑爷那边来了个从塞外回来的人，说见着东府的大爷了，他和小蓉大爷正在苦寒之地挨冻，挨打，被鞭子赶着修城墙呢。”

“气死我了把我气死你们就心静了是不是”贾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炸毛了。

谁知那个婆子并没落荒而逃，而是对着贾赦福了福，垂着手退出去了。

贾赦瘫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屋子里静悄悄的，贾赦都能听见血液蹦蹦的敲打着血管的声音这些逆子，竟敢对老子指手画脚了

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贾赦怒喝道“还有什么一起来我就不信，你们还能造反了不成我是囚犯吗，要你们管我”

“老爷，太太传话说，今天她就在城外住了，明天再回来”贾赦的肺管子又被捅了一次，他彻底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