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溪往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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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溪镇,位于天衍大陆北境与东泽交界处,虽然归属靖国管制,但因地势偏远,又四面环山,是块贫瘠闭塞之地,常年天高皇帝远,一个里正便可以作威作福的地方。

说是镇子,不过是因为从前发大水,让周边的村子都搬到了一处,合并了起来,才凑合成了个小镇模样,又靠近沧溪,便有了沧溪镇的名字。

但因为年年收成不好,各家各户都养不起人,有点能耐的,都远走翻山去了别处讨生活,几十年下来,也就剩了百十来户走不了的和舍不得走的。

穆容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还没睁眼,就听见了从屋外传来的女人叫骂声,尖细的嗓门里吐出的满是刻薄粗俗的字眼。

修了二十年仙,平日里见得多是翩翩风度的修真之人,就算是有行为放浪之辈,也端得是风流姿态,穆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三两句就能把别人家祖上三代问候一遍粗鄙之语。

尽管穆容算不上是个知书达理的淑女,不过谢玄是个重礼法条教的,虽然三年五载见不到一面,但琴棋书画那些礼仪礼教的功课也没有落下,在剑宗里头都给她安排了一遍。

刚去太虚剑宗的日子,她的课程被排的满满当当的,天未亮就跟着知晏师兄在云台峰练剑,午后吃完饭要就跑去绿绮峰跟着师姐们弹琴学画,而她总是弹得不如师姐们行云流水。

卿沣长老说,是因为她不够专注心有杂念,但比她长几岁的秋芙师姐从不嫌弃她,常带着她一遍一遍耐心的反复练习,若是弹得有进步,还会给她带新摘的绿馥果儿吃。

可就是那样好的知晏师兄,天妒英才,早早就仙逝陨落,而那样好的秋芙师姐,在自己水深火热,被千夫所指的时候,亲自煽风点火,作证说她常常埋怨蔺蓉蓉分去师尊的宠爱,还嫉妒俞麟的天赋。

让她本就“铁证如山”的罪证,更加有说服力和可信度。

在穆容陷入痛苦的回忆之中的时候,恍惚间那尖酸刻薄的声音也越来越近,听见推门声,她抬起眼,右手下意识去拿剑。

顾不得从门外走进来的女人那副嫌恶的深情,穆容低眸看着失而复得的右手,似乎是她的手,却不是她那双因为常年握剑,掌心,虎口,指腹,都是磨出来硬茧的手,不自觉拧着眉,五指松开,握紧,松开,复而紧紧握成拳。

原本还恍恍惚惚的精神,猛地清醒过来,只感觉胸口里面在扑通扑通乱跳,也顾不得身在何处,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

瞧着她神神叨叨模样,把那刻薄的女人给唬了一跳,拍了拍浑厚的胸脯,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穆容的鼻子,啐了一口,“你这赔钱货,别以为装疯卖傻就能躲过去,李老爷已经付了定金了,等后天就派人来接你的风风光光的出嫁。”

原以为已经被时间掩埋了的记忆,随着眼前女人嘴巴的一开一合,纷纷翻涌上来,穆容冷冷看着她,她的婶娘,也算是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

可就是这样的亲人,为了五两银子,就将她的命给卖了出去。

见穆容半天没反应也不说话,只直勾勾的看着她,那眼神看得自己心里发怵的紧,“你这死丫头不听话是不是!”

女人作势便想上去掐穆容的皮肉,就像往常那样,等她这个便宜侄女疼的叫唤的时候就会老老实实听她的话了。

一掌拍开那双又肥又厚指缝里都是污垢的手,垂着眉眼叫人看不清神色,“容儿是婶娘养大的,自然会听婶娘的话的。”

抚摸着衣服上破旧补丁,是灰扑扑的粗糙麻布,有些硌手,却又格外真实,抬起头,眼眸深处翻涌着巨浪波涛,声音却是克制而冷静的。

“不过后天容儿就要出嫁了,若是身上不净有伤,冒犯了那位,万一迁怒了婶娘可怎么办。”

穆容说得真切,女人果然停住了手,还有些心有余悸的四处张望了一眼,连说话的声儿都压低了几分,“你还算是个知道好歹的,你爹娘死的时候,若不是我和你舅把你带回屋,你早叫那野狗给生吞活剥了,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报恩。”嘴里呢喃,重复了一遍,穆容摸着自己已经饥肠辘辘的肚子,没来由觉得好笑。虽然隔了一世之久,可她却没有忘记。

自己爹娘死了以后,他们欺她年幼,家里的老屋和田产都被舅舅婶娘一家霸占了去,若不是怕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舅舅怎么会把她给带回家里。

美名其曰代为照顾,不过是给家里添了个使唤干活的丫头罢了。

女人见穆容又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也懒得和一个将死之人废话,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的东西给扔在了桌上,就又一扭一扭嘴不停歇的出了门。

拆开油纸,是块冷得已经发硬了的馍馍,想来是婶娘去李老爷家里时候路上顺道买的。五两银子,在沧溪镇够一户普通农家家里一年的开销还有剩余。

婶娘把她卖了好价钱,才舍得给她花半文钱买个馍,不过她那个宝贝蛋儿子吃的一定是包着满满肉馅流着猪油五文钱一个的大包子。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太虚剑宗吃惯了仙果灵露,一滴荷露就能让人饱腹精神数日,到了筑基期更是直接辟谷,断了这凡尘的五谷杂粮,穆容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感受过饥饿的感觉了。

掰开馍馍,就着凉水,一块一块吞咽着下去。

只是比起记忆里发馊发酸的剩菜剩饭,没有别的味道的馍馍也就只是硬了点不太好下咽。

有东西下肚,身体也渐渐恢复了暖意,穆容方才有精力好生去思考,这事情的前因后果。

前世种种,须臾二十载,都仿若大梦一场。

自己一生遭受的苦难磋磨,只因为不是主角,便可以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被随意处置,成为一颗别人爱情故事里的垫脚石头。

她原只当情义是假的,原来就连这个世界都是假的,当真是荒唐可笑。

穆容却没有为此有片刻消沉,在书中对她描写不过是寥寥几笔的,可那是她认认真真活了的一辈子,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恩怨情仇,还有她的剑,都是她人生里点点滴滴的经历与真实。

如果真的有既定的命数,那就换她来做执笔之人,书写命运。

外头应该正是午时,阳光正好,从泛黄的窗纸透进来,照出这一屋的破旧简陋,说是破瓦寒窑都不为过,因为这间小屋原本是间柴房,添了张木板和被褥就成了屋,不远处就是猪圈,所有常一股有腥臊臭味挥之不去。

穆容起身穿好鞋,将被褥叠好,在屋外打了盆井水,简单做了清洗和梳发,往日里的瑶台髻自然是编不得,就从水盆里倒影出来面黄肌瘦,头发稀松一副营养不良的黄毛丫头模样。

她非常怀疑当年谢玄是怎么看出来,她和锦衣玉食长大的蔺蓉蓉长得像的。哈,不愧是虐了几百来章,爱的死去活来的白月光,也不嫌磕碜。

随便扎了两个小辫,穆容就拿着所有积蓄准备去镇上采购,现在逃是不可能逃的,要知道她的出嫁可是整个沧溪镇的大事儿,哪怕她现在看上去可以随意出门走动,但其实这镇上出去的每一条路,都被人严防死守着,她见过的每一个村民,都是监视她动向的人。

上一世,她逃了十次,被抓回来毒打了十次,皮开肉绽的滋味,也就后来快死前在戒律堂时候又遭过一次,当然戒律堂的惩戒不只是rou体,更多的是神魂上的,反正这辈子,穆容是并没有想要去体会的念头。

说来可笑,这些平日里老实巴交的村民,狠起来也是铁石心肠。

为了所谓的风调雨顺,葬送了多少女儿家的性命。

仔细算算,她正好是第一百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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