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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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宴会结束后,纳乌艾很快就动身返程了,他离开的时候神情轻松了不少,似乎已经不被约翰姆的事情所困扰了,而且对于他来说,沃尔图里的生活实在过于拘谨,即使沃尔图里以作客的名义将他留在此处,但他仍处于监视之下。

“希望你能来阿根廷作客,我可以带你体验一下淳朴自然的部落生活,还有那里繁盛的温带雨林,和这里的森林相差很大。”纳乌艾说,“你会来的,对吗?”他抬起手揉了揉菲奥娜的头发,她的头发还是黑色的,但根部已经露出了一截铂金发色。

“当然,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呢,我会来找你的。”菲奥娜回答,她希望能和凯厄斯一起去。

“我不怎么用手机,我有一部,但已经至少两年没有碰过它了。不过如果你给我发消息,我会看的。”

“写信怎么样?你能收到吗?”

“不,我们生活在森林深处,远避人世,我偶尔会去最近的镇上,但没有固定的地址,镇上有信号可以让我接收到你的消息。”

“好,”菲奥娜说道,递给他一块银灰色的皮毛,“这个是狼皮,我把它做成了皮裙。”她期待地看着纳乌艾。

纳乌艾笑了出来,离别导致的些微伤感从他脸上消散了:“这就是你想象中的部落生活吗?”他展开皮裙在身上比了比,竟然意外的合身。

“怎么样?我向海蒂问了你的尺码。”

“说实话,21世纪已经很少有部落还保持着原始的生活习惯了,”纳乌艾轻咳一声,在菲奥娜露出受伤的表情之前又说:“不过它很好看,我会穿的。如果你和以后要和凯厄斯一起过来,记得给他也做一件。”

“啊,我考虑考虑。”菲奥娜的眼神有些飘忽,凯厄斯穿皮裙,实在有些难以想象,她莫名地感到了羞耻。

“再会。”纳乌艾最后抱了下菲奥娜,这是一个宽厚而温柔的拥抱,随后他与休伊伦消失在了普奥利宫殿后的森林里。

六七月是意大利一年之中动植物最活跃的时候,森林里有些过于高大茂盛的枝叶将阳光挡的严严实实,显得幽微隐蔽,但比起潮湿的雨林来说,沃特拉城中的森林是干燥温暖的,清晨的泥土踩上去柔软而湿润,凌晨积攒的露水从重重叶面上滑下,滋养着这片生机勃勃的自然乐园。菲奥娜在树林间轻盈地跳跃,避开一只搬运果实的松鼠,她来到这里并非为了捕猎,只因为喜欢这个时候的森林——太阳还未升到最高处,空气中弥漫着清凉的气息,是一种微腥的泥土味与绿叶的味道,还有各种各样的花香,以及几乎难以分辨出来的树脂的奇异香味。菲奥娜坐在一颗高壮的老树上,它有不少年头了,躯干直径约有三米,根茎伸出土壤,虬结蜿蜒。有不知名的鸟儿拖着长长的尾羽滑翔到地面,珍珠般的黑眼睛敏锐地环顾四周,很快又衔着几只虫子张开翅膀飞向远处。虫鸣、鸟叫、风从缝隙处刮过发出簌簌轻响,野兽低吼,幼苗钻出土壤森林里的一切都那么清晰而活泼,仿佛能包容世界万物,存活了上百年的老树与朝菌蟪蛄同在,死亡与新生只在一刻之间,时间向前推演而又向后延伸,永无止境,空间折叠,反射出成千上万的可能与必然,蕴含着生命的起源与终结。

一声微弱而坚韧的呜咽声从远处传来,它隐藏在众声当中毫不突出,却极具吸引力。菲奥娜从树上跃下,向那个顽强的生命跑去,她停在了一个深邃的洞穴前,阵阵哀鸣在里面回荡,她把手伸进去,摸到了一个软乎乎毛茸茸的动物,她只用一只手就能抓出来——那是一只狼的幼崽,毛发又软又短,灰色中夹杂着些许棕黄,似乎刚长出来不久,可能只有两三周大,它气息微弱地看着菲奥娜,黄色的眼睛里满是渴求。菲奥娜瞬间感到一股柔软的酥麻感划过心脏,她轻轻地将它用衣服下摆包住,生怕一不小心把它捏痛了。

菲奥娜从塔楼的厨房里找到一些牛奶,小心翼翼地喂给小狼,喝完牛奶后它还有气无力地舔了舔菲奥娜的手指,湿漉漉的小舌头在她指尖上留下一道温热的口水印儿,看着那双单纯如玻璃珠子般的眼睛,菲奥娜几乎生出了要把它养在身边的想法,但她知道凯厄斯对犬类的厌恶几乎无法消解。于是她回到房间里找一些旧衣服和可以用的材料,准备厨房里给小狼搭一个小窝,等它长大后再放回森林。

“你从哪抓来的狼?它弄得整个沃尔图里都是一股落水狗味儿。”凯厄斯推门进来,身上还披着黑色的长袍,他嫌弃地捏起小狼的后脖颈,似乎准备直接将它捏死完事,后者则还傻兮兮地向死神讨好地吐舌头,但凯厄斯会错了意,他将之当做了挑衅,随手就要把手里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东西扔出窗外,幸好菲奥娜及时接住了它,小狼落到菲奥娜手里时还兴奋地小声嗷呜着,把刚才的惊险一刻当做了游戏。

“味道有那么明显吗?”菲奥娜小声说,“它还小呢,就失去了父母,我找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快死了。”

“那就让它死掉好了,”凯厄斯冷漠地说,“森林里的狼够多了。”

“可是它很可爱,你瞧,它在吐泡泡呢。”菲奥娜用一只手托着小狼,另一只手拨弄着它的小尖耳朵,把手向前伸了伸,想要让凯厄斯看得更清楚一些,但他很快闪到了门口,似乎打定主意不再进房间一步。

“菲奥娜,有时候我怀疑你的嗅觉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包括你的情感机制。你闻起来糟透了,就像在狗洞里滚过。”凯厄斯蹙着眉头仔细端详着菲奥娜,就像她被人魂穿了一样。

‘你的情感机制才有问题,’菲奥娜默默吐槽到,吸血鬼对味道天生敏感,对作为他们天敌的狼人味道更是深恶痛绝,连带着整个犬科都不大喜欢,这个特征似乎被菲奥娜的半人身份给削弱了,她当然能闻到狼的味道,但并不十分反感它,那一丁点的不喜也被小狼毛茸茸萌哒哒的外表给驱赶得一丝不剩。

“你感受下,”菲奥娜试图将一点大部分人类都拥有的对毛茸茸事物的柔情传递给凯厄斯。

但他的眼神依然十分嫌弃,还带着一点困惑:“在某种程度上,你们的年纪差不多,它之于狼,你之于人类,你们都是幼崽,而你的年纪在吸血鬼中只能算是胚胎,可你竟然对它有一种近似于母爱的情感?”

“也许这只是一种对于喜爱事物的下意识保护,我喜欢它,很大程度上因为它的幼小可爱,但它也因此而非常脆弱,所以我想保护它。”大多数人类都有这种情感,尤其施加于幼弱的人类小孩与动物幼崽上。

“那么你呢?凯厄斯,你对我的情感是否也是这样呢?很多时候你像我的老师、父亲,而你是我的男友,或许以后会是丈夫,我能感受到,你想要保护我,正如同我想要保护那只小狼。”

“这不一样,”凯厄斯有些恼怒,“你居然拿我对你的情感与那只狼相比?”

“它们本源相同。”菲奥娜镇定地说,一点也没有被凯厄斯攻击到,“即使它们走向了不同的方向,你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你可以留下它,如果你执意如此。但是不准养在普奥利宫殿,塔楼下的墙角足够它生存了。”凯厄斯妥协地说,他意识到菲奥娜对于保护小狼的坚定,他放弃了绝对的攻击。

“不过,你只发现了一只?”凯厄斯艳红的薄唇勾出一道冰冷的弧度,“一般而言,每只狼产崽会在三只以上,现在是捕猎者食物最充足的时候。”这意味着除了特殊情况,母狼不可能只生下一只,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它生下了三只甚至更多。

菲奥娜从窗口窜了下去,她遵循着记忆跑到了小狼居住的那个洞口前,从洞穴里掏出四只小狼,它们的花色浓淡不一,但都已经失去了呼吸,只有存活的那只拼着最后的力气一点点爬到洞口,向外呼救,最终获救。

她站起身向西边走去,即使她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去那里,但直觉不断催促引诱着她。最后,菲奥娜在一颗断裂的树枝上找到了一具正值壮年的公狼的尸体,它已经死了,还保持着战斗的动作,但身上的肉已经被啃食殆尽,露出森森白骨和斑驳的棕色皮毛,只有狼头和尾巴看起来完整一些。菲奥娜几乎可以肯定它就是小狼的父亲,但是它的母亲呢?

“它是被狼咬死的,是狼群的自相残杀,也许是为了争夺狼王的位置。”凯厄斯出现在她身后说道:“它在插入树枝前就已经被咬断了脊椎,头上还有狼的咬痕。”

菲奥娜的记忆开始延伸,送给纳乌艾的那片狼皮像是一道惊雷打在菲奥娜面前,那是她最近的作品,在一周前制作完成,来自于一头灰色的母狼。一切都明了了,小狼先是失去了母亲,三到四天后又失去了父亲,它苟延残喘坚持了至少四天。整个事件就像是一个狗血的故事——收养主角的人是ta的杀母仇人,唯一不同的是小狼还没有这个概念,并且它将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我杀了它的母亲,所以如果那只母狼还活着,或许其他小狼就不会死。”菲奥娜喃喃地说道,实际上她并不很伤心,只是感到困惑。此前她从未对杀死动物有任何负疚感,甚至而言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优越——即她与大多数草芥人命的红眼吸血鬼不同,她拥有一个完善的、带着爱与仁慈的灵魂,但现在她意识到也许他们之间的不同没有之前设想的那么大,他们都是吸血鬼,这在本质上是相同的,而吸血鬼本身就是猎食者,或者说,是彻底的食物链的顶端。

“这是自然法则,正如我所言,森林里的狼够多了,其他动物也是,生物的死亡与发展环环相扣,一切皆有可能,它们的死亡并非来自某个特定的人或动物,而是出于自然意志,我们不能违背它。”凯厄斯从后面揽住菲奥娜的肩膀,右手搭在她右肩上,“菲奥娜,我们是吸血鬼,我们需要血液,我们的存在就伴随着死亡,你不能逃避它,正如你不能否认自我。”他的语气极其轻柔,盛满了诱人的毒蜜,又像是一道丝滑的线钻入菲奥娜的耳朵,在她身体里搅得天翻地覆,似乎从发现小狼开始,凯厄斯高明的手段就开始运作,他千年以来积攒的经验让他本能地开始制作陷阱,而现在这个陷阱一点点向菲奥娜逼近了,“你瞧,食用人血与食用动物血并无不同,为什么你不试着突破那点可笑的道德感呢?为沧海一粟而生怜悯最不可取。”

“不,这不一样。”菲奥娜的反驳显得疲软无力,正如她刚才所思索的,人血与动物血真的不一样吗?

“它们本源相同,”凯厄斯笑着用菲奥娜之前的话说道,眼睛从红色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色,他在兴奋,脸上的肌肉挤压着,让他的笑显得有些狰狞,但他非常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在适当的场合下,他收敛着自己,小心不吓到菲奥娜,以达到一个更高的目的。

菲奥娜突然想起了贝拉的回应——昨天晚上贝拉发过来的电子邮件,她对菲奥娜的提议毫无异议,甚至主动提出了视频交流的提议,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她们的友谊来得快得不可思议,如果说刚开始还像两只小心翼翼伸出触角的蜗牛在彼此试探,那么她们现在就是两只横冲直撞的平头哥了。

“这不一样,”菲奥娜坚定地说,她转过头直视着凯厄斯的眼睛:“吸血鬼转化自人类,而人类的知识、思想、情感、社会关系远比动物复杂,他们有道德感和自制力,不受单纯欲望的支配,这是人与动物最大的不同。我们是吸血鬼,但我们不是动物,我们可以选择——伤害曾经的同类,或者是自我控制然后选择伤害更小的方式。”

凯厄斯所说的一点是正确的——即狼的死亡来源于自然意志,它制造了生物链,让万物均衡发展,维护着生物稳定,菲奥娜从一个人类开始,就在伤害生命,变为吸血鬼后并没有实质上的改变。但动物血和人类血依旧有着根本上的不同,这不同正来源于凯厄斯口中的“可笑的道德感”,而菲奥娜笃定她永远也不会抛弃这道德感。况且,即使某些情感与事件本源相同,但正如凯厄斯对菲奥娜的保护远比她对小狼的保护来得刻骨而执着,贝拉之于菲奥娜的意义也比小狼更为深刻,前者是朋友,后者则更像是宠物——也许他们以后会成为朋友,但是从一开始,人类会被预设为朋友或是某种更亲密的关系,但动物则最有可能被预设为宠物,而朋友永远不能成为食物。

凯厄斯在菲奥娜坚定的注视下没有丝毫躲避,他眼睛中的黑色开始褪去,他探究地看着菲奥娜,如果眼神能够实质化,此刻菲欧娜的灵魂恐怕已经被他勾出来翻来覆去地探查了。但是凯厄斯的脸上没有丝毫愤怒的表情,似乎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又笑了,但危险讯号已经撤去,他伸手将菲奥娜使劲拥到怀里,给她带来了轻微的窒息感。

“我的菲奥娜,”凯厄斯的语气带着一点遗憾,却又有一种奇异的满足,他低笑着将头埋在菲奥娜的颈窝,她能感受到到那些纤细坚韧的发丝扫在她的脸颊和脖子周围,像是冰凉的绸缎,凯厄斯深吸一口气,嘴唇蹭着菲奥娜的皮肤,一种最初凯厄斯吸血时造成的酥麻感再次席卷了菲奥娜,好在他的手还紧紧搂着她的腰,才没让她滑坐在地上。

许久之后,凯厄斯才将她松开,伸出一只手,“我们回去。”

菲奥娜拉住他,一同朝塔楼的方向越去。

“回去以后就洗澡,你身上简直臭不可闻。”凯厄斯说道,但他的手还不容违背地拉着菲奥娜,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吸血鬼的永生和对其他物种的绝对压制看似破坏了自然法则,但他们一直都是其中的一部分,种族间不断的自相残杀让吸血鬼的数量保持在一个极低的数字,这注定了他们无力与整个人类抗衡,因此也不会对人类社会造成大的危害。万事万物的存在皆有意义,只因好坏同在,善恶并存,生死相依。因此,菲奥娜依旧会对死亡怀有悲悯之心,也许她有时还会对自己所造成的动物之死愧疚,但她最终会接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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