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里为她拔剑的少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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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怀瑾开始故意早些回来,他想让小瑜早些收摊回家,有时候睡不着,他就半夜翻墙出来找她,两个人坐在一处看着对方傻笑。

王夫人有次随口问了一句,他只说是天气冷了,晚上想回来看看书。

转眼冬天就来了,卫怀瑾经过的时候发现小瑜摊子上还剩不少肉,他记起她说最近生意不错,家家户户做香肠腌腊肉,她打算多兑些肉回来卖。今天剩这么多,想必是没估算好数量,拿多了货。

卫怀瑾刚踏进家门,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今天是小瑜葵水的日期,她定然身上不舒坦的。

他转身去了伙房,跟大厨说晚上想吃红烧肉,让厨子出去买肉。

大厨纳闷极了:“公子,家里还有肉。”

卫怀瑾眉毛一拧,掏出块碎银子拍在桌上:“我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就街头第一家卖猪肉的,你去全买回来。”

大厨拿起碎银子去了,嘴里嘟囔着;“包圆哪用得着这么多银子?”

卫怀瑾立刻叫住了厨子:“不许还价!”

他想让她早点回去休息。

后厨里人多嘴杂的,这件事情很快传到了王太太那里。

王太太气得心血上涌,正要叫儿子过来训斥,被身边的廖妈子劝住了:“太太,你不如听奴婢说两句。”

廖妈子是王太太陪嫁的丫鬟,从当初王太太的爹没从京城伯爵府分家就伺候小姐,又跟着他们这一支回到南省,后来跟着小姐陪嫁到卫家,虽说是个下人,也算见过大世面的。

王太太没好气道:“那你说怎么办?”

廖妈子是个忠仆,王太太虽然赌气,但她的话王太太还是愿意听一听的。

廖妈子关上了门,温言软语地劝她:“太太,上回出了那件事情以后,奴婢特意去瞧了那个丫头,实打实地说,模样生的是真不错,奴婢跟着小姐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还没见过这么水灵的,的确是讨男人喜欢的样子,与其责骂公子,不如顺了他的心意收房得了,省得公子总是惦记着,耽误学业。”

“旁人不说,就说卫家大房吧,他家亮少爷房里那件丑事,太太难道忘了。”

王太太立刻想起来了,卫达礼大哥家的儿媳妇倒是门当户对,可是样貌不如意。

那少奶奶心里也是没数的,自己模样不俊就该赶紧给相公多收几个美貌同房捏在手里,结果她还善妒,逼着相公宿在他房里,她那副尊荣哪个男子消受得了,最后相公养外室生了个儿子,亲家知道了打到卫家门上来,闹得不可开交,卫老太爷差点气死。

廖妈子又道:“还有那些个公子们一天到晚去烟花柳巷里,不小心得了脏病的事情,太太难道听的还少么?公子大了,这种事禁不住的,眼下这丫头貌美,又对公子痴心一片的,别的不说,起码她那处儿干净不是。太太就当是养个母鸡,下蛋专供公子一个人,拴着他的心在家里头,也省的外面那些糟心事了。”

王太太心思活络了一点,她想通了:“也对,哪家少奶奶进门前家里没有几个通房的,只要没生下庶子,这些根本不算是个事儿。”

晚饭之后,卫怀瑾被爹娘叫了过去。

王太太摒退下人,端着架子道:“娘这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问你,你是不是喜欢外头那个卖肉的孤女?”

卫怀瑾一惊,抬头看母亲。

王太太一看儿子的眼神就什么都明白了,她既生气又无奈:“你今日跟娘说实话,要是态度好,娘说不定能给她一个出路。”

卫怀瑾咬着唇沉默了一瞬,他不知道母亲要给小瑜什么出路,难道又是赶她走么?

想起小瑜起早贪黑只能挣一点点糊口的钱,卫怀瑾心抽痛起来,他实在不忍心让她继续在外面遭罪了,他曾偷偷给她钱,可她不要。

他豁出去了,跪下磕了个头:“娘,我喜欢她,想要她。”

卫县令诧异地看看一向乖顺的儿子,又转脸看看妻子:“贤妻,你看这孩子……”

王太太挥挥手让丈夫闭嘴:“你对娘坦诚,娘也对你说句实话,我可以让她进府里来,到你房里伺候你。但是娘丑话说在前头,她虽然模样生的还不错,但一个连爹是谁都说不清楚的女子,身份太卑贱了,娘不允她生育子女,将来也不能抬成姨娘,至多只能给你做个通房丫头。”

卫怀瑾先是惊喜地抬头,听到这里心又沉了下去。

他沉默了片刻,满脸通红地问母亲:“那若是她真的有了呢?”

卫怀瑾傻傻地想,男女在一处,女子有孕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啊,怎么能说不让她生就不让她生呢。

王太太当即拍桌:“有了便打掉,怀一次打一次,怀十次打十次。”

卫怀瑾欣喜若狂的心情一瞬间冷却了。

王太太想起这事就上火,脸色也难看:“你若是心疼她打胎,娘有的是办法,我找郎中给她开一副绝育的药,不就没这烦恼了。”

卫怀瑾冲口而出:“不行!”

王太太立刻捂着心口,眼花头晕,她拿手点着儿子,气的说不出话来。心里想着,都怪那个小贱人,原本我儿多么听话的一个孩子,全是被她带坏了。

眼看妻儿就要争吵起来,卫县令连忙打圆场:“你娘也是为你好,你将来可是要飞黄腾达的的人,所以爹娘才一直拖着不在小地方给你议亲,为的是将来求娶名门闺秀,正妻没进门家里庶子都生出来了像什么话呢。”

王太太烦透了,她丢下一句:“这是娘最大的让步了,你自己好好再想想,若是想通了不纳她最好,你的心思要放在学业上,退下吧!”

夫妇二人洗漱上床,卫县令劝妻子:“儿子一向乖顺上进,难得有个喜欢的人,你也不必太苛刻了。就拿个两匹布做礼,把人从侧门抬进来,等将来让她给咱们儿媳妇敬个茶,做个良妾也没什么。”

王太太怒道:“还良妾,你知道个什么?我早就派人去隔壁县打听过了,据说是她娘被土匪强了才怀孕的,谁知道她是被一个土匪弄了还是几十个土匪弄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能让一个土匪的野种给儿子做妾吗,传出去哪家愿意把闺女嫁给我们,儿子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卫县令懵了,衙门事多,这些他还真没着意查过。

王太太拿眼剜他:“娶个好妻室能添多少助力,别人不懂,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这下卫县令彻底嘴瘸了。

他当然有数,正是因为通过妻子娘家的关系,他搭上了吏部尚书这条线,已经说好了,只要考绩连续三年优等,过两年便提拔他做知府,如今就在等着哪里出空缺了。

若不是有遂安伯王家牵桥,吏部尚书这样的大员,门槛都踏破了,你送礼人家都不敢收。

卫县令在家里行二,卫老太爷正妻无子,五个姨娘生了四个儿子,老爷子和老太太早已撂下话,家产他独得一半。

其他的姨娘和儿子们刚想开口,老爷子一句话堵了回去:“你们哪个像老二一样,也去考个进士回来,在家门口立根功名杆,谁就把另一半分走。”

若是没有这个入仕的儿子,一个民间商户再有钱,也只能叫员外,老员外,不能叫老太爷。

卫老太爷觉得脸上有光,所以对老二家的偏爱极为明显。

正是因为从科举中尝到了甜头,卫县令对自家儿子学业一向抓的紧,他不再劝了,谁也不能影响儿子的前途。

卫怀瑾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睡刚想睡着,听见屋外有簌簌的声音,推窗一看居然下雪了,一片一片棉花絮子一样往下飘,地上已经有不薄一层积雪了。

他们这地方靠南,平时不怎么下雪,今日这雪降得突然,卫怀瑾一颗心揪起来,小瑜那破屋四面漏风,茅草屋顶连雨都挡不住,怕是要挨冻,他转身从自己床上抱了一床被褥,悄悄跃出墙头去找她。

小瑜正气喘吁吁从屋里往外面一件一件拖东西,房顶被雪压塌了一个大洞,雪掺着茅草落得一屋子都是。

卫怀瑾心疼极了,他冲上前去拉她的手:“你别管这些了,天亮了我去找庙祝给你换一间房子。”

他拿被子裹住瘦小的她,连人带被子抱起来,去了城隍庙一间旧佛堂。

卫怀瑾进去找油灯,小瑜站在空旷的佛堂中间等,抬眼看见墙边立着一尊凶神恶煞的罗汉,吓得一声尖叫,卫怀瑾立刻冲回来抱着她,打开火折子告诉她不用害怕。

他感受到怀里的小姑娘瑟瑟发抖,他鼓起勇气第一次亲了她的耳垂:“还怕吗?”

小瑜捂着脸摇摇头,太羞人了。

卫怀瑾找不到油灯,出去捡了些枯枝进来生了篝火,两人裹着被子坐在火堆旁边烤火,小瑜歪在他的腿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怀瑾低头看着怀里的姑娘,跳跃的火焰照的她脸上红彤彤的,说不出的温柔,像一只软软的猫咪。

他抚摸着她的脸,轻声问:“摆摊太辛苦了,你愿意到我家去做丫头吗?”

“什么样的丫头,跟碧莲一样的通房丫头么?”小瑜从卫怀瑾怀里起身,坐直了看他:“我不愿意,我娘死前让我发了毒誓,不许我做奴婢,也不许我给人做妾。”

卫怀瑾本想揽她入怀,抬起的手愕然放下了,他难以置信地说:“可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你不是说这辈子对我痴心不悔吗?难道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么?”

小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我是喜欢你,我想要光明正大的嫁给你,跟你生儿育女过一辈子,我想做你的妻子,不是做你的奴婢。”

卫怀瑾觉得浑身发冷,他垂下眼眸:“我爹娘不会答应的,我是家族的希望,我不能违逆我双亲,那是不孝。”

天瑜鼻子一酸,哽咽道:“如果我没名没分的跟了你,那我也同样是不孝,我娘那么好看,她完全可以找一富贵人家做妾,可她为了我不被人叫小娘养的,宁愿单立女户,自己撑起门户过日子。她一个柔弱女子,艰难到死她都没给男人做小。你现在让我给你做小,我将来死了,我到了地下我怎么面对我娘。”

卫怀瑾凝视着小瑜,他知道她有难处,可是很多事情他也身不由己,十六岁的他,还做不了主。

卫怀瑾祈求她:“小瑜,你先跟我回去,我会想办法的,我答应你,总有一天我一定给你一个名分。”

能跟小瑜日日夜夜在一起这件事,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巨大了,他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他不能死心。

小瑜满心伤痛,睫毛之下水气朦胧:“妾也是名分,正妻也是名分,你想给我什么名分?若我等你,你就能三媒六娉、八抬大轿娶我么?”

卫怀瑾语结了。

“我……”

他想起母亲今晚说的那些话,不许她生孩子,不许抬她做姨娘……但是小瑜要做正妻。

这件事根本做不到。

卫怀瑾痛苦地抱着头,眼里有泪:“我原本以为你不在乎这些,我以为你只想跟着我,反正我会疼你爱你一辈子的,我以为你只想要我这个人,原来你想要的是别的。”

“我娘一辈子都没名没分,她不想我也一样凄凉,我想要名分有错吗?”

小瑜心如刀割,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我想嫁给你,跟你是不是富家少爷没有关系,哪怕你是贫家汉,我跟着你吃糠咽菜也愿意。”

卫怀瑾只是气话,他当然知道她真心喜欢自己。

他要娶小瑜,就要忤逆父母,他娘恐怕要气死,他不想伤娘亲的心;可是小瑜要明媒正娶,他又做不到;要是放开小瑜,他一想到以后她要嫁给别人,就觉得心脏被人摘掉了,疼的受不住。

卫怀瑾左右为难,一筹莫展,他暂时还没有能力靠自己解决这个困境。

小瑜抿着嘴,静静地看着他,眼睛像是浸在古井的水里,漆黑,毫无光亮。

十六岁的少年愣怔许久,无论如何舍不得放手,他鼓起勇气说:“小瑜,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你了,只要你愿意跟我,我保证一生一世对你好,不管我娶谁做妻子,你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的,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

不等小瑜开口说话,他又急切地恳请她:“我求求你,不要这么快拒绝我,你再考虑一下好不好。腊月二十八我要回祖父祖母那里过年,你要是想通了,你就在那之前来找我,你什么都不要带,你人来就可以了。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我再也不会让你过苦日子了。”

……

卫怀瑾没有等到小瑜。

除夕那天,卫家老少四代主子连同族里的其他亲戚们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宴席开了十几桌,卫府的下人上酒端菜忙得热火朝天。

小孩子们坐不住,乳娘领着出去放鞭炮了,院子里笑闹成一团。

卫怀瑾一杯接一杯的跟堂兄弟们喝酒,他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反正别人对他举杯他就笑着喝下去,也不管人家说了什么。

满心满脑子只剩下一件事,她没来找他,她不要他了。

后来他有些晕乎了,虽然他一直强调自己没醉,还是被王太太派人搀扶着回了房间。

卫怀瑾靠在床边昏昏欲睡,碧莲进来了,伺候他擦脸洗漱,伸手去解他颌下的扣子:“公子,脱了衣裳上床睡吧,这样容易着凉的。”

卫怀瑾睁开眼,他看什么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眼前有个女子的身影在晃,他攀住她的胳膊,卷着舌头憨笑:“小瑜,小瑜,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

碧莲浑身一僵,灯烛之下,公子抱着她的胳膊摇晃着,嘴角带笑,呢喃着那个小贱人的名字。

他闭着眼睛,黑长的睫毛像蒲扇一样铺开。

公子长得可真好看。

碧莲根本没法把自己的目光从卫怀瑾英俊的面容上移开,她下定了决心,俯下身子在他耳边,吹着热气轻轻叫了一声:“瑾哥哥。”

床边的火盆烧得正旺,明明是严冬的天气,满屋都是旖旎的春光……

除夕夜,小瑜无处可去,黄大娘让铁牛带话给她回去过年,可她不想去麻烦人家,看着别人阖家团圆,心里更加想难过。

前半夜外面人声欢闹,她不敢出去,子夜的爆竹声响过了,小县城安静沉睡的时候,她才开门出来,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四处走。

不知不觉走到县衙后门,她站在他家门口,发了一会儿呆,去把两只石狮子身上的积雪用袖子抹掉,眼泪不停往外淌,还是他告诉她,石头狮子都是一公一母的。

如今这两只石头狮子还是成双成对,她和他却不是一对了。

*

过完年,卫县令和王太太从省城回来了,却没见到卫怀瑾,菊叶托李大娘打听,衙役罗老三说人直接去巫山卫所找师父用功去了。

小瑜一如往常出来摆摊卖肉,她还得活着。

碧莲又凑到季五嫂货架上买东西,这回倒是和气了:“我想买些胭脂水粉送给房里的小姐妹,五嫂子帮她掌掌眼,看看适合什么颜色。”

她笑眯眯地把荷香拉过来。

李大娘抬眼一看,呦,这碧莲怎么梳了妇人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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