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寄望·千江夜雪(七)(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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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她立下高远志向,只为了能有底气和实力,站在所有父兄长姐们身后,笑着共沐一份人族英雄的荣耀……或许荣誉都是其次的,她能够为亲人们铸兵器,寄情于器,保护着他们,成为他们最可靠的后方支撑,这就是过去的她,活着的最大意义。

现在,她执迷不悟般要撑起这个人心已散的破败氏族,甘心落到尘埃里忍受讥讽嘲笑、谩骂侮辱,为了一笔钱四处求告,将尊严踩踏到泥地里……是因为她永远不可能抛弃那些逝去者。

尽管,那些人已化作天穹之上的亡灵,变成祠堂里一个个冰冷的、刻着名字的木牌。

她常跪在祠堂前,将那一个个名字扫视过去,有一份心意渐渐笃定到无可回转:

我不会离开这里的,因为……

这儿是我的家。

她如今这份心境和昔年氏族内乱时,她带着笑披上嫁衣,决定牺牲自己时,是完全相同的。

唯一的不同是,昔年,她为了救流落战场的亲人们,要离家,如今,她为了陪伴那些亡灵,要守家。

往昔内乱起时,她的百岁生辰宴才刚过了五年,而距离那年顾定坤将擎苍戟置在她手中,说出“荣光同属”之语时,业已过了十五年。

因此,哪怕要远嫁南陆,她也从不觉得自己会害怕。

她心底可生发出无穷无尽的勇气,为所有人的平安归来,而踏上别离之途。

即使,心知归期尚遥,战乱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当侍女为她梳发、上妆、抚平嫁衣时,她也保持着灿然笑容。

直到凤娘为她送来一座嵌着赤珠的玲珑塔。

那年还没人知道凤娘实为妖族,那年顾氏上上下下都深恨妖族……因此,她知道凤娘为了这座塔奔波了数月,却不知道,塔顶那颗粲然的赤珠,是凤娘亲手从自己的丹田剖出的。

这位不是她生母,却胜过她生母的长辈,抚着她盘好的发髻,失去风度放声大哭。

她却还能笑出来,甚至毫无惧色地劝慰对方,说什么,我绝不会有事的,也绝不会委屈了自己,您千万莫要担心我。

直到她抱着玲珑塔,坐入花轿,将在战乱之际,

禁空大阵阻隔中,穿过中域,远赴南陆。

大红色的盖头在眼前落下时,她的视界沉入黑暗。

这时她终于默哭出来。

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恐惧的、是不舍的、是难过的。

唯有玲珑塔顶一颗赤珠,散发暖意,成为她仅剩的火光。

连梦里,也是这团暖融的赤色火光,在照耀她。

后来,万万里行程间,经历了无数生死一线的劫杀,她终于嫁入秋氏。

鲜花喝彩围绕着一对新人,礼成之后,她度过了梦魇般痛苦的一夜。

她甚至自始至终未曾看清这名义上丈夫的脸。

她会天天见到的人,是秋氏大夫人。

氏族内乱中,即便是向来安居南陆的秋氏,也不能幸免于战乱,她的新婚丈夫同样需要上战场。

因此秋夫人希望她尽快有孕,最好是诞下天赋极佳的孩童,万一秋氏在此战中元气大伤,也可保存住重新崛起的火种。

她名义上的新郎,亦是秋氏修道天赋顶尖者,因此全族上下都在关注着,两个天赋至高者,能生出怎样一个根骨绝佳的孩子。

于是,梦魇一样的夜,反复上演了。

每次她醒来后都感到疼痛,可她不明白那痛楚感是发自灵魂、还是发自身体。

每个无需承欢的白天,玲珑塔都卧在她的怀里,她梦中的火光暗淡下去了。

她依旧未曾看清过丈夫的脸,实际上,此人只有晚间会回来,大概也是被族人赶进房中,当成种猪一般的人。

有时,她会联想起昔年在中域战营后方,看见的被俘虏来的敌方军/妓。

她觉得自己与那些人,或许没有什么的区别。

至多,军/妓若有孩子,会被迫吃药,而她若有孩子,会被取出来。

她想:人活在世界上,要受的难,竟是相通的。

她开始思念她的家。

直到半年之后,她的新婚丈夫战死了。

秋氏全族上下,一片哀恸,且不出意外地迁怒到了她:

有人算出,她的命格与秋氏大公子不和,有克夫之相……而更多的人在苛责她,没能诞下一个根骨绝佳的孩子。

这时候,远在中域的顾氏己身尚且困于战乱、难以挣脱,更无人会来管照她。

她被关进陵塔守坟,以赎罪的名义。

秋夫人没说要将她关押到何时,只每天会派人来巡查,她今日可有诵经、可有抄经文……巡查的人不会入塔,因为陵塔是被封死的。

他们只是凿开塔侧的一块石,从方寸孔洞里,透出阴鸷的眼,暗暗窥伺监视她。

那时候,她袖间藏着小小的玲珑塔,凤珠温暖了她的肌肤,可她梦里的火光,却完全熄灭了。

本该从火焰里淬炼而出的绝世名剑,成了消散殆尽的幻影。

她本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五十年后,秋氏陵塔前,来了个衣衫破烂、浑身血迹、宛若疯子的人,这是顾氏的二女儿,顾笙月。

她手中执一柄破损不堪的战刀,在秋氏祖地,杀了个七进七出,血雨泼天。

也正是自此之后,南陆秋氏和中域顾氏,结下了难解世仇。

当她踏着满地尸体,将最后一记雪亮刀光斩向陵塔的那一刹那,默坐其中的顾霖铃,眼中没入一道刺目光亮——多么久违的光明。

乍然破入的阳光刺得她双眼生疼,溢出泪水,漫天白光里,她看不清任何事物,却感知到有人在靠近自己。

浓重的血腥气扑鼻。

她有些害怕。

于是,顾笙月破开陵塔后,看见的是这样一幕:

身着白色祭衣的女子,慢慢向她转过头来,双目无神,神情中有惊恐。

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木偶。

可曾经的顾霖铃,是个格外活泼灵动的孩子。

顾笙月在这一瞬间流了泪,她说:

“我来接你回家了。”

她也像昔年的顾定坤一样,以亲昵的姿态,半跪在女子面前,将手中染血的刀递过去,哽咽着:

“我们回来了……我们来晚了。”

她执起顾霖铃的手,落泪时,尽力让声音里露出欢喜意,“我这把破刀坏了五十年,就盼着你回来给我修呢。”

作者有话要说:蠢作者每每很疑惑哪段回忆杀该摆在哪段写……以后大概会修文,将时间线理得更圆融些(orz人物多剧情也多,可我又不舍删减,但这个定然会拖慢主线)

本文或算是半群像文吧~唉,其实除了主角两人之外,其他人的故事都会有终结,所以至少写他们短短的一生时,我不舍得再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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