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寄望·千江夜雪(终·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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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还行走在世间的正统天机楼弟子,也不过五指之数,且他们与摘星阁愿意侍奉君主的道统观念不一样,崇奉大隐隐于市,隐匿凡尘中,能否与之相识,全看缘分。

我昔年游历四方,机缘巧合中正结实了其中一位,如今恰好可求他帮个忙。

“得此一卦,可测命运无常,遑论寻亲这等小事。”

顾归尘听后默然良久,他不确定对方是否在说谎,但即便是谎言他也不在乎,对于身处绝望中的人而言,已然无可失去,再糟糕也不会比现在更坏,反而,哪怕有一丝希望,哪怕这希望极有可能是虚假的,他也愿意尝试着去抓住。

“求此一卦……代价呢?”他呢喃着,早就明白,任何得到都以失去为前提。

姬无焰听后叹息一番,慢慢撵着手中玉杯的边沿,一步步往他跟前走来,低头俯视他时,神情奇异悲悯,说什么,并非求卦需要什么代价,而是,为了一个亲缘完满,你甘愿舍弃到什么地步。

“你经历了这样多,又怎会不懂呢?”他反问着。

顾归尘本来神情无

波无澜,听到此问后,却好像骤然回想起什么,面色一怔,空洞双眼中方才亮起的一丝光,又瞬间熄灭了。

姬无焰则面带同情,又说,此事的难处在于寻人?不,恰恰相反,寻找他们的下落,仅是其中再简单不过的一环。

真正的难处在于,怎样让他们重新接纳你。

顾归尘迷茫中,以目光无声询问。

姬无焰便笑一笑,说你此刻若能与他们相聚,他们感念你的赤子诚心,定然不会立刻拒绝你,甚至,愿意将你暂且留在身边。

可这仅是一时的梦幻空花罢了。

两年三年的倒也无妨,可五年后、十年后乃至百年后呢?

早晚有天,他们还是要赶你走,并且都觉得,这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为了你的安危着想。

“这是为你好。”他低声叹着。

那语气竟和昔日的顾霖铃有几分相似,以至于顾归尘乍一听到,深埋心底的噩梦就被勾起:雨夜、染血的石阶、紧闭的大门、忘尘之剑、十三的哭泣、顾霖铃的背影……

他冷汗直下中死死抱住头,像要把那些不好的回忆统统压回去。

“不!不会的……不会的……没有下一次!”他坚信自己不会让相同的事情再次发生,哪怕他也觉得这是自欺欺人,于是,那个心结样的魔咒又一次浮上心头,“我什么都忍得下……”

若时光能倒流,他会将一切事情扼杀在萌芽里。

他一定会听话地留在家中,等十三和阿姐回来,任何人都不要遇见,任何事情都不要触碰。

同样的,若有第二次机会,他会甘心将世界隔绝在外,他会甘心受一切屈辱,和他的亲人一起承担所有。

“你以为,忍耐便能解决一切吗?”姬无焰的眼神,好似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后辈。

他缓缓道出某种必然,说着,不论你忍耐与否,你须明白,他们一定希望你过得更好。

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啊,你天赋如此绝顶,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天赋。

在这个世界里,资质不同的人,天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犹如夏虫不可语冰。

很遗憾,你与你的亲人们,哪怕情感再深厚,也依旧是不同世界里的人。

所以注定要分别,那样对彼此都好。

姬无焰话语中有很深的惋惜。

“我不需要……不需要什么天赋!”这语气斩钉截铁,似怒似悲、似泣似怨,无知无觉中,顾归尘脸上两道泪痕划落,在衣襟处打湿两块斑点。

他感到从胸膛蔓延开来的压抑窒息:

又是这样!从来都是这样!天赋之别!贵贱之分!

可我们明明,都是一样活在世间的人,有共通的喜怒哀乐,为什么,偏要被那些莫名而无形的东西分割开?

我不接受!

“既如此,挖去灵根便是了。”姬无焰的笑容毫无温度。

他猜到了此人最终的决定,却没料到对方会毫无犹豫之色。

他说,只要你真的变成个无灵根的凡人,你的亲人就再也不会将你拒之门外……反而,因凡人寿命短暂,他们会更加爱护你,一直陪伴你,至到你离开人世为止。

可是,你不再仔细考虑一下么,灵根剜了,便没法重新长出来,你失去的,可是无数凡人梦寐以求的长生道啊……而且,一旦你灵力尽失,修为散去,剩余的寿元,多半只有二十几年了。

“那样,也挺好的。”顾归尘低头,看向心脏处,低语着,“二十年,够了。”

他意志坚决,面上毫无可惜之色。

“唉,你既心意已决,我也不必再劝了……你要自己动手,断去灵根吗?”

“可那没有用。”他依旧低着头,盯住心脏。

“哦?为什么?”姬无焰明知他指的是血种的愈合之力,却故意装作不明白。

推想一番便知:连心脏都能完美愈合的血种,治愈灵根亦不是难事。

姬无焰知道猎物已经循着诱饵,快要自己掉入陷阱了。

顾归尘则犹豫一番后,还是选择将血种的存在告知了对方。

只因对如今的他而言,哪怕姬无焰包藏祸心,他也不用惧怕什么——他已经无可失去,常人会在乎的东西,比如修为、比如性命,他统统都不在乎了。

况且他知道血种之上有封印,并不怕对方觊觎。

姬无焰听后微笑起来,心想:

就常理而言,此子身怀这等神物,又天赋绝顶,只要圣阶修士不亲自出手扼杀天才,道途简直一片坦荡光明——在封印护持下,那颗种子,旁人根本无法染指。

可假若,是种子的主人自己主动放弃求道,甘愿求死,甘愿舍弃血种呢?

“哦?天下竟有此等奇物?”他装作感慨万千,安慰道,“唉,如此可麻烦了,你若不死则不可取出,灵根总会被愈合,但你若死了,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你放心,任何东西皆有破解之法,只须用心筹划便是。”

顾归尘伤势未愈,但听言后臻首致谢。

他虽然不工于心计,可直觉告诉他:也许,此人最开始的目的,便是血种。

可他仍旧愿意道谢:为这最后一缕希望。

而姬无焰布下这场言语圈套前,就已经有了大致设想:

只有血种成熟后,才能自主破开封印,并将之取出……照理血种成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如今要快速将之取出,就只能用非常手段催熟它。

且这个用以催熟的非常手段过程中,需要顾归尘倾力配合才行。

此外,等血种大成,届时顾归尘会拥有不死不伤的愈合力,即便是姬无焰也不能断定可制服如此一个怪物。

因此,必得顾归尘心甘情愿俯首就戮,夺取血种的计划才能万无一失。

姬无焰自摸清对方的性情后,倒再没担心过顾归尘会反悔,只是,当他拿出重金,广召医修寻找催熟血种之法后,却遇到了困难。

有位医修告知他:天地万物的生长皆有其规律可循,拔苗助长之举不可取。

按规律,此血种要长至完全成熟,起码要二百年以上——这最短的二百年,还是建立在顾归尘能坚持不懈接受历炼、天天活在战斗中,并不断催发血种力量促进其成长的基础上的。

姬无焰听后,笑容里含了戏谑讽刺,“论道理,你当我不明白吗?”

他冷冷判决,“寻常手段达不到,便做非常人,用非常手段,行非常事。”

他掐指替这群医修略微算了算,说什么,照你们推断,让此子去战场浴血、昼夜不歇地历炼,每隔个十天半月遇上一次生死危机,熬过去了,血种便得以成长……这般情景下,种子长至成熟,要两百年。

可假若,此子每三天便遇到一次死境绝境,这时间,便可缩短至六十六年……假若他每天都在生死间磨练,还可以再缩短到二十二年

……如果,他每天、每个时辰、每一刻钟……乃至每一个吐息眨眼,都处在濒死之境……

“血种又该如何呢?”他笑得冰冷,又命令着,“我给你一年时间,至多一年。”

话音落后,在场的医修们全陷入短暂的沉默,连空气中都染上森冷感。

许久后,还是那名最先劝告姬无焰的老医修开口了,说此法不可行,哪怕是珍贵如凤血种子一般的不死圣药,也不可能无限度地挽回一个人的性命。

“每刻钟皆在生死间,没人能熬过去,他会死的。”

老医修许是动了怜悯之心,劝说着,若此子死了,凤血种子会直接被封印自毁,届时更加得不偿失。

姬无焰眉间染上不耐之色,在他真正动怒前,又有一位黑袍蒙面的医修开口了——若他记得不错,在皇城平定北原魔宗前,此人乃实打实的魔修。

但如今皇城一统五域,帝尊治下,阴暗的东西皆不能摆到明面上来,不过一二十年后,天下修者便无魔门道门之分了,很多曾经北原魔门的修士,也“弃暗投明”,纷纷拜入其他几域的各大宗门,就此正魔两道,竟更难分辨了。

但姬无焰生平自诩为正道,极少和魔修对面而坐却不动刀剑,因此也感到新奇,用目光仔细打量对方,倒有些好奇此人能说出何等高见来。

结果,不愧是魔门出身,提出的手段,没有让他失望:

那魔修说,若用寻常法子去折磨此子,叫其血肉之躯时时刻刻处在濒死之态,那要不了一个月,这人便没命了。

又说,人体腑脏最是脆弱,心脏尤其,任何内伤波及五脏六腑,都极难治愈;其次到血肉筋脉,若过度磋磨,气血就会逐渐耗尽至干枯,最终也会死,至多死得比伤及内脏慢些,但也熬不过三个月。

人体中最坚硬、最能耐受住折磨的部分是什么呢?

毫无疑问,是骨头。

“公子不妨试一试……骨刑。”

“骨刑”二字一出,连在场许多见惯生死的医修也瞬间背脊发寒。

姬无焰却目露求教之色,问一个细解:

那魔修便继续说,刑如其名,往年在魔门中,对待级别最高的犯人,会先废去其修为,再用钉子一点点敲碎犯人的骨头

,大骨用长钉,小骨用细钉。

同时,又将犯人放置在血池里,往血池中投入许多愈伤的灵药,以血池温养其五脏六腑,吊着犯人一口气……等其骨头慢慢地长好了,再重新将钉子敲进去……如此反复折磨,到死为止。

而顾长思此子身负不死血种,以血池温养这一点便大可免去,只须注意刑行的时候,要小心别伤到他的内脏,且碎掉骨头后,要立刻用药治愈外伤止血,以保存血气……只纯粹以破碎的骨,来激发血种力量,催熟血种便可。

又说,此法讲来轻巧,真实行起来,要确保此子不死,一方面得随侍医修医术高明、且行刑者会拿捏穿钉入骨的分寸,另一方面,也得受刑者意志坚定、耐力绝佳,否则,极有可能身躯未到死亡极限,可意识已经熬不过去,直接痛死,神识溃散。

过去,在魔门中受过骨刑者,无一人是躯壳先死,全是精神在极度的痛苦中日渐溃败,最终神识散灭而亡。

“你会施骨刑?”姬无焰听得兴味盎然。

魔修答道,小生往年在魔门,是专门负责施刑的,至今日,共施过一百三十二场骨刑,其中坚持最久的一人,也不过活了两月零三天。

若要对此子用刑,也不可一上来就动重刑,须慢慢地加,叫他适应,假使按照骨刑的法子来,一年之内,只要他不死,血种必然能成熟。

“你的意思是,没有必然的把握,保证他能活下来?”

魔修答,我仅有三成把握,另外七成的多少,由他自己来决定。

“那便试一试。”姬无焰笑道,本来他对血种也并非势在必得,参与此事,以至大费周章召集医修,更多是因为,他想看看顾长思这人,可忍受到何等程度。

而对这魔门刑罚,他很是欣赏,乃至当场赞叹一句:“不愧是魔门中人!”

却没料到那黑袍魔修听到后笑了一声,说这世界上其实仅有一种魔:

“人人心底的魔。”

作者有话要说:orz本来要一气写完结尾的,结果蠢作者写了超过一万字也还差两幕才能结尾,只好先断在八千字左右发出来,明天早点的话傍晚更新,晚点的话十一点左右吧,肯定能结尾惹!

另,又拖了三天才更,滑跪道歉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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