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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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山间暑气弥漫,炎日当空,林子里的知了争先恐后聒噪个不停。

          秀梅在从娘家石桥村回来的路上,脑子里一直回想着和方嫂的谈话,尤其是她们当年的那个约定。没想到一提到那个约定,方嫂依旧表现得兴致勃勃,并没有因为她们两家家境悬殊而生任何嫌弃之意,看来她是真的喜欢自己的女儿,这让秀梅心里颇感欣慰。虽说女儿还在读书,可是方嫂说的也不无道理,女孩子书读多了也着实没有个大用处,嫁个好人家才是正经,特别是自家条件也不允许啊,难道自己还真要让女儿再读个十年八年的?那不是个吸钱的无底洞吗?那儿子得捱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呀!村子里像阿永这么大的孩子,结了婚的有不少呢!

          不过,这只是她一时的念头,毕竟现在家里日子过得还算稳定,虽说穷点儿,可一没负债,二没人大病,也没必要让孩子突然辍学。况且就算她不让女儿读书,阿永也不会同意,因为他自己虽没读过多少书,可他总说现如今还是读书这条路靠谱一些,平时跟丽丽打电话也总在叮嘱她。

          秀梅偏爱儿子,对他的话考虑的也比较多,儿子对她的态度也很温和,很尊重,不像女儿,跟她说不上三句话就要顶一句嘴,两人都有点火爆脾气,一开口就像往对方骨头里扎了一根针一样。

          她沿着宽阔的山路走走歇歇,转过几个山坳,越过几个小山丘,来到了一座大山脚下。山路从山脚下弯弯曲曲扭到半山腰,像起伏的波浪,再沿着山腰分出两条岔路在山后会合,像是给这座肥胖的大山围上了一条围巾。

          秀梅沿着山路上到山岭上,眼前立即出现了一片开阔的天地。高低起伏的丘陵层层叠叠铺向天边,右边是一片宽阔无垠的大水库,那是王家湾的地标,从山岭上朝水库对面望去,可以看到沿岸一排排的房屋,那儿就是王家湾了。它是一个宁静的小山村,座落在这片边缘曲曲折折,形状极不规则的大水库的一角。

          大水库是人工开凿的,从水库上吹来的凉风,驱走了夏日的炎热之气,为村民营造了一个天然的避暑港湾。这片水库是王家湾的心脏,它就像是被群山包围着的一片海,水库里的水平静地填充着山与山之间的缝隙,在水库沿岸的任何一处,一眼是看不出它的全貌的。村民们用水库里的水灌溉着他们的稻田,农闲时驾着小船去浅水湾里撒下一张渔网,往往一次就可捕获几十条鲢鱼,除了自家食用外,还可以拿到市场上出卖赚钱。每到春夏的午后,经常可以看到在大水库的沿岸每隔一段弯曲的弧线就会有一两个人伸着长长的鱼竿,坐在小木椅或是水边岩石上,耐心等待着水里的大鱼上钩。当然了,钓鱼的人并不都是王家湾的村民,因为大水库沿岸并不只有这一个村子。

          秀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坐在山岭上的一块石头上吹了一会儿风,接着便加快脚步向家里赶去。没花多长时间,便来到了家门口的土坡下。

          她沿着坡上的小径上去,来到了大门口。

          家里的大门开着,一个少女正在门前的竹竿下晾晒刚刚洗完的衣裳,竹竿一端挂着一大把衣架,有很多外皮已经破损了。姑娘扎着一个马尾辫,上身穿着一件白底碎花衬衫,袖子卷到了肘部,下面搭配一条水洗蓝的小脚牛仔裤,衬衫的下摆掖到了裤腰里,充分展示出了苗条纤细的腰身。只见她弯腰从脚边的一个塑料桶里拿出一条白色的裤子,双手捏住裤腰两角,使劲甩了几下,水珠四散溅开,洒到脸蛋上凉凉的。裤子充分伸展开后,她便从竹竿上挂着的那些衣架中取出一个,把裤子撑好后挂在竹竿上。

          秀梅径直朝女儿走过去,到跟前后伸手摸了摸那条白裤子,脸色很不高兴地说:“我这条裤子是干净的,好好的洗什么呀!”

          王丽看到母亲回来了,先是有些意外,接着便白了她一眼,冷冷地说:“谁让你把它跟脏衣服扔在一堆,怪不得我!”她一边说,一边继续晾剩下的衣服。

          “你洗之前不看一看吗,长个眼睛干嘛?”她妈训斥道。

          “不看!”王丽针锋相对,一边晾衣服一边说,“以后你的衣服你自己洗,我不过问,行了吧!”语气像刚才一样冷淡,接着便提着空桶进屋去了。

          “真是跟你死了的老子一个德行,说几句就生闷气!”她妈直愣愣地望着女儿进屋的背影说,不过没得到任何回应。女儿的反应又让她想起了跟方嫂的谈话,要不是她还在读书,她是真要把她嫁出去的。

          王丽妈妈也进到了堂屋里。堂屋很宽敞,正上方摆着香案,下面是一张方桌,桌子上放着一把旧茶壶,几个茶杯,一个红色的开水瓶。左右两面墙壁上各开了两个门,左边分别是她和儿子的房间,儿子如今在外地打工。右边上首是女儿的房间,下首是厨房。左上方角落里摆着一个不大的电视机,秀梅坐到椅子上,打开电视机来消遣时间。

          王丽已经回自己房里了,她听到电视机的声音后,又把房门打开,朝她妈说了声:“你的药我跟你煎好了,在厨房凉着。”说完也不等妈妈回应,又把门关上了。秀梅因为最近身体原因,一直在吃中药。

          王丽的房间不大,陈设比较简单,靠窗一张四方桌子,上面摆着一摞摞书籍,还有一些文具,一旁还放着一个眼镜盒。书本叠放得并不整齐,有稍许杂乱,大都是一些学习用书,还发现了几本《读者》《意林》之类的杂志。桌上摊开的是一本数学资料书,上面的书写字迹娟秀潇洒,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有几本教辅资料书翻开摊在桌上,上面摆着笔和尺子。紧贴桌面还垫着两本《知音漫客》,封面十分花哨精美,上面的动漫少女有的呆萌可爱,有的美艳动人;少男有的潇洒俊秀,有的帅气孤傲。

          桌子前面一张靠椅,椅背上搭着一件上衣。书桌右侧靠墙是一张床,床上铺着一张席子,床尾是一台立式电风扇。

          王丽进房后就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准备继续刚刚停下的学习任务。可是她一拿起笔,眼珠子转了转,重又放下了。她抬头看着窗外,一只手撑着下巴,凝神庄重,似在想心事。终于,她薄薄的嘴唇略微抽搐了一下,从一摞书的最底下抽出了一本旧书,封面是精装的,可是已有破损,上面用黑体字写着《叶芝诗选》。这本书是他父亲生前的遗物,她翻开书页,里面的纸张已经泛黄,大部分已经折角了。王丽翻了几页之后,书中夹着的一张照片映入眼帘。

          她拿起那张照片,仔细端详起来。照片上一个高个子男子身边站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扎着双马尾,身高只到男子前胸,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像开放的牡丹花一样可爱。男子一只手搭在女孩的肩上,也露出了笑脸,不过从他的笑中似乎还透出一丝苦涩与无奈。

          照片上的两个人正是王丽和她的爸爸,拍这张照片的时候,王丽正在上初一,而爸爸也在照片拍完没几个月就去世了,这是他留在世上的唯一一张照片。照片是在镇上的照相馆照的,当时王丽并不明白为什么爸爸突然要带自己去照相,只是单纯觉得很新鲜,很高兴。后来王丽才意识到,一定是爸爸那个时候就明白自己的病好不了,意识到时日无多,这才带上她去照相,好给自己最爱的女儿留个念想。一想到这里,王丽一阵心酸,不知不觉掉下泪来。

          王丽的爷爷一共三个儿子,他父亲排行第二。他们家世代务农,他爷爷是个出了名的老顽固,思想保守,观念落后,不愿意把自己儿子送去学校读书,要留着他们在家帮自己干农活,说书读多了又不能当饭吃,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家种庄稼,还说他看见那些教书先生就不舒服,全是些书呆子,整天满口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像猪狗一样。还是王丽的太爷爷稍微有点眼光,觉得时代不同了,应该让孩子读点书,于是就吩咐儿子一定要把孙子送进学校,王丽爷爷死活不肯。那会儿她太爷爷还能做主,在她爷爷面前耳提面命,唠唠叨叨,于是她爷爷便听了自己爹的话,决定把二儿子送进学校读书,大儿子年龄已经大了,就不必读书了,小儿子又还小,等过几年再说。

          王丽爸爸虽然生在农民之家,到底是块读书的料儿,在学校的时候,读书非常用功,经常获得老师们的交口称赞,大家都说这孩子将来有前途。可是王丽爷爷却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儿子,说他在学校读书也就算了,回到家里也整天拿着那几本破书在那儿翻,不知道干活儿,越来越呆了,有时候看到了还骂他几句,可儿子也不听,还跟他爹顶嘴,慢慢地他爹也就不喜欢搭理这个儿子了。王丽爸爸呢,他也不在乎,经常一个人在房里拿着笔写写画画,有时候还拿着毛笔在墙上写字。王丽太爷爷每次看到孙子写字,都会摸着孙子的脑袋在一边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尽管他看不懂写的是什么。而王丽爷爷呢,总是气的嘴里骂骂咧咧,说儿子鬼画符把墙弄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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