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横塘路(1 / 2)
秦修远提着新沽的酒走在月下,长长的影子拖在石板路上,有些寂寥。
他忍不住想,是否之前从马上摔下,无意伤到了那处?还是他重溯的这几十年岁月,便是以此为代价?可他还没有儿子传承香火,若是失了男儿雄风,就是坐拥万里河山,又有什么意趣!
“啪——”
秦修远将酒坛狠狠砸在石上,泼洒满地的酒液上浮着幽微的月光,让他无端地思念起琼娘。
若是她,一定有许多法子排解他胸中的忧愤不甘。
可是琼娘生他的气,已许久没有理过他了。
秦修远半醉不醉地往清平巷晃荡,心里缭绕着委屈:她从前很包容他的,除了孩子娶妻时恼了他两回,几乎对他百依百顺。
为何如今变了呢?
秦修远停在秦家门前,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因为琼娘心里没他。
若是她将他放在心上,不会任由那些奴婢嚼舌、坏他母亲清誉;也不会将嫮生放在松鹤居,不闻不问;更不会用那样冰冷疏离的目光望着他。
但是无妨。
秦修远踹开门,大步流星朝芳蕤院走。
那不过是因为他们还不曾圆房。
琼娘刚沐浴完,正坐在窗前一下一下地梳理长发。她的乌发又浓又密,烛光里泛着清亮的柔光,正服帖地垂在她肩头,瀑布一样流泻于身后。
她的靥上挂着桃色的轻红,衬着新雪一般白皙无瑕的肌肤,艳光不可逼视。
“她们四个累坏了,倒是咱们俩……”
秦修远大力推开房门,正见她眼波流转,扭头和霜朵柔声闲叙。
她听见开门的声响,那乳莺娇啼的嗓音转而变为严厉,熠熠秋水盛满苛责,再不见方才的闲适自在。连那股柔媚的慵懒都化为乌有,好像身上一下子就竖起了刺。
“将军连请人通报一声都不会么?”
秦修远越发难受,同时还升起了一股心火:“难道本将军回自己的院子、见自己的夫人,还需要下人通传?”
琼娘斜觑他一眼,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墙角落灰的大箱子。
那是他归家后,命人送来的一箱金银珠宝。
琼娘轻蔑道:“成婚四载,将军给家中
几多银钱,心中合该有数。这宅子由妾一力租赁,虽挂着你秦家的匾额……”
秦修远听着她话里的未尽之意,默然无语。
那时他一颗心全扑在昭阳公主身上,非但新婚之夜冷落于她,更是从未给过她半分家用,只偶尔私下寄给母亲一些。
男人本就如此,对待不得欢心的女子,从来视若无物。
高纯熙在他面前说上几句害怕他变心的话,他就更厌弃薛氏,也因此默许她们陷害琼娘私通,预备一回京就将她休弃,全然不顾她操持家宅、奉母教女的辛劳。
秦修远心中有愧,软下态度:“从前之事都让它过去吧,再也不要提了。”
琼娘面无表情。
受尽委屈的不是他,被陷害幽禁的也不是他。他要“浪子回头”,便可以轻飘飘一句话全部勾销,安心当他的金不换。
她却不能。
秦修远被那目光蛰了一下,有些恼羞成怒地走上前去,一把夺下她纤柔掌心的木梳。
“我是你夫婿!”
他将梳子重重按在妆镜台上,吐出浓郁酒气:“夫婿醉了,你该服侍我沐浴更衣、好生安寝,尽你为妻的本分!”
从前他每回与将领们应酬归来,她都是如此。
如今的琼娘还不及之后那般温柔熨帖,但是他可以教导她,按着他的记忆一步步雕琢成他熟悉满意的样子。
“姑娘。”
霜朵强自挤在他二人之间,对秦修远怒目而视:“姑娘娇贵,十指细嫩,做不来服侍人的粗活。将军若是要人伺候,满府的奴婢尽可以去使唤。还请将军铭记夫德,两相尊重!”
“好哇!”
秦修远被这伶牙俐齿的丫头气笑,“这便是诗礼人家出来的丫鬟,连老爷都可以顶撞。”
他朝门外大喝一声,将霜朵轻易便撕撸开,狠狠推倒在地:“这样的丫头我秦家可使唤不起,将她发卖出去!”
他的长随又黑又壮,站在门口就像一头逞凶作恶的熊。
琼娘怔怔望着霜朵磕破的额角,眼看那道蜿蜒的细血缓缓淌下,心头忽然便涌上了不管不顾地杀意。
她蓦然想起在小楼里的那些幽禁岁月,想起躺在榻上呆望纸窗,等着太阳升起、月亮落下,循环往复。
就像一个木偶傀儡、一
个浮游人世的孤魂野鬼……
或许她那时便已经疯了。
琼娘摸着袖子里的纸包,阴冷地望着他们主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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