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天火(1 / 2)

加入书签

秦老太太许久才从自己被打了的冲击中缓过神。

那胆大妄为的女子非但当着她儿子的面欺侮了她,还凭借这一巴掌,作废了与自家的姻连。

原来她当真不怕被休弃,更主动下堂求去。

秦老太太有心命仆妇们关起院门将薛氏毒打一顿,又忌惮院外那些安国公府的守卫,望着一向引以为傲的独子,头一回觉得他是如此的无用。

公主公主娶不回来,连薛氏这个小小孤女都拣着高枝飞走了,还让她这个老娘都跟着忍气吞声。

大丫鬟们进进出出搬着东西,脚步都十分轻快,薛家陪嫁来那个甚至还带着笑,一副脱离苦海、劫后余生的模样。

秦老太太越发觉得不是滋味,恼恨道:“你薛家不过穷酸破落户,几时有这样多的私产?别是偷着将我秦家的财物夹带出去了!”

琼娘还未说话,霜朵先将包袱重重放在桌上。

“老太太慎言。我们家老爷再如何贬谪,也是一郡太守;主母出身兰陵萧氏,更是钟鸣鼎食的世家大族。老爷清廉不爱俗物,却也给姑娘留下了不菲的嫁资,否则只看老太太待我们姑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挑剔劲儿,当初哪会远来豫章求娶?”

自她随琼娘到这秦家来,四年来姑娘受了多少委屈,她全数都记在心间,不过是隐忍不发罢了。

如今将要离了这地方,她不发作已是顾全着书香人家贴身侍婢的体面,秦家人倒先叫上屈了。那就不用管什么体不体面,干脆好生撕撸一番,出了心头这口恶气。

“方才将军还让咱们姑娘滚,真要细论起来,该滚的却不是我们!”

她在箱奁里翻翻,拿出几本账册丢到地上,横眉道:“老太太不识字,将军不会也不认得吧?秦家当初求娶时所出聘礼,全填回秦家不说,连姑娘自己的嫁妆都用来给你养家了!南渡时因老太太私自离队、险些被流寇擒住杀了,我们姑娘冒死去寻,疏忽了行李,还丢失了两箱子珠宝字画。这些合该由将军偿还才是。”

秦修远面皮青紫,也不知是羞愧还是气恼。

秦老太太却冷哼一声:“我是她婆母,莫说是前来寻我,就是挡在我身前代我受死

,也是她分内之事。她薛家早已绝户,嫁入我秦家来,那便是我秦家的财物,花在我秦家人身上,有什么不对?”

她这话说的理直气壮,半点不觉有什么错处,简直无耻之尤。

霜朵气得双颊通红,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凭你们也配!”

“你……”

“够了!”

秦修远怒喝一声,扭头望向琼娘,眼里透着黯然与颓丧:“之前给你那口箱子,你尽可以带走,除去你所花销的嫁妆,剩下的便是再嫁十次也够了。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我今日夫妻缘尽,为夫只求一点念想,便将你书房里那些册子都留下吧……”

他嗓音里带着淡淡的沙哑,整个人都有些消沉,若不是恰如其分地提起那些书册,会更逼真一些。

琼娘暗中讥笑,面上却不显露。

“那是我父亲留下的遗物,不能给你。但你既开了口,我也不是狠心绝情之人,便暂放一放,半月后再命人来取。”

秦修远眼中滑过暗流:“我会妥善保管。”

“将谷姑娘好生搀扶住。”琼娘扶一扶鬓发,率先登上马车。

她已在秦家人身上耗了许久,要尽快去安国公府探望庭槐。也不知他肩头那支箭取出来没有,往后阴雨天之时,必会疼痛难耐吧……

素雪伴着琼娘出门,守卫在秦家四周的安国公府家将也跟着撤走。素荷落后半步,拉着霜朵回房内抬那口大沉箱子。

“拿去倒河里也比便宜这家人强,不要白不要!”

她们是世代伺候公府的家生子,来往的都是讲究规矩风度的望族大家,这些人即使内里再如何藏污纳垢,人前都是光鲜亮丽、磊落有礼的模样。头一次见秦家这样行事毫不遮掩、明晃晃恶心人的人家,委实将她气得不轻,也算大开眼界。

安国公府。

庆城郡主将玉碗放下,接过温水里浸湿拧干的软帛,为儿子轻缓擦去嘴角琥珀色的药汁。

盛维桢双眼紧闭,脸上的血色褪尽,连唇上都只有一点濡湿的粉意。

“阿寿,莫要怕,好生安睡吧,娘就在此处,不会走开的……”郡主的指尖在他高高蹙起的眉峰上摩挲,美目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你说这孩子梦见了什么,竟这样不得安生

?”

盛膺负手站在床头,面色暗沉:“许是魇着了吧。”

“阿寿从来不做噩梦!”郡主冷眼睨着他,像是怪他待孩子不上心,“他一定是太痛了,梦里都痛……”

话里已带了呜咽。

庆城郡主微微扬起下颌,不让眼泪掉下来,转头问婢女:“薛娘子还未登门么?”

那婢女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郡主眼神转冷,霍然站起身:“她不来,我就亲自去请!”

“盈盈!”

盛膺将人拉住,紧紧圈进怀中,“槐儿离不得你,好好守着他吧……咱们都守着他……”

郡主一口银牙狠咬在他坚实的肩头,尝出铁锈味才松开。

“当初若你肯为我多顾虑两分,便不会与薛节犯下那样的罪过,我也不用长跪为你求情,更不会累得阿寿一出世就落得这副残破的身子!”

她与盛膺年少夫妻,两个都是得天独厚、心高气傲的贵族子弟,谁也不肯折腰屈就对方,初时并不和睦。

后来相处久了,彼此摸清了脾性,才生了情愫、能安生过日子。

那时桓帝年岁渐大,纵容内廷宦官与朝臣争权,暗地里和外祖母打擂台。盛膺和薛节都是外祖母看重提拔的年轻后进,盛膺做了她的外孙女婿,薛节更是征辟数次、亲自请来的良材。

可也是这两人,倒戈向桓帝,伤她至深。

那时外祖母发下旨意,一定要将这两个叛臣诛杀。她在殿门外长跪求情,直到落红才知有孕,虽保住了孩子,却也伤了根本,终成多年心病。

盛膺任由她厮打泄愤,抱着她瘦弱的肩膀轻拍安抚。

“会没事的。”

庆城郡主短暂的情绪崩溃之后,又很快压制平复下去。她撑臂将盛膺推开,自己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绷着脸又是那个傲慢威严的郡主娘娘。

“这么多年来,阿寿上心的只有一个薛氏,我一定要让他称心如意。”

盛膺想起两个孩子总是阴差阳错、始终缺一口气,低叹道:“是庭槐与琼娘无缘,这是上天注定的,半点勉强不来。”

“我偏要勉强!”

她的阿寿想要,便是天上的月亮她也会给!

可庭槐他真的想看到琼娘被强逼就范吗?盛膺长叹一声,张嘴还未说话,便见

守在府门前的侍婢快步行来。

“娘娘,薛娘子来了。”

庆城郡主紧绷的面皮微微一松,匀净的骨肉舒缓下来,尖锐的锋芒像是消融的坚冰,汩汩化作春水。

盛膺望着她柔和的眉眼,头一次这样清晰地认识到,他的妻子再霸道妄为,始终是不想庭槐怨她的。不到逼不得已,她其实并不想采用那些激烈的手段。

琼娘在这时迤逦而来,裙裾上沾着未拍干净的灰迹,姝丽的容颜微有倦意,一双春水却灼灼皎皎,显示出摄人的艳光。

“世叔,娘娘。”

她款款弯下腰肢,“侄女儿忙着与秦将军和离之事,来晚了,还请莫要见怪。”

“和离?”

郡主眯起凤目,轻轻朝她身后的丫鬟们看去一眼,见素荷点了点头,立刻便将琼娘的手执起,拉到盛维桢床边。

“用了药便一直在昏睡,虽未见发起热,却总睡不安生,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琼娘伸手在他光洁的额头探探,将要收回时却被他一把握住。

“世兄……”

她望着盛维桢紧闭的双眼,鸦青色的长睫合成细线,淡淡的阴影落在眼底,像尊将要消散的神祇。

琼娘反手与他交握,轻声哄道:“好生睡吧,睡醒便好了。”

庆城郡主立在帐前,眼见他睡容平和、眉头舒展,望向琼娘的目光便透出了势在必得的决绝。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